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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颊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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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师回朝的庆功宴热闹非凡,端坐于桌边的将士们端起酒杯,旅酬行酒,笑声朗阔竟至上天。只一人并不掺和这一片欢乐,他似是感到无趣,兀自把盏却不斟酌,未染醉意的蓝眸幽深,状若无意落于对几上。

对面的人大笑着喝酒吃肉,对他投来的视线一无所知。酒至酣时,这人方猝然想起自己的好兄弟,乃高声唤了他的名字,对其他人介绍道:“在战场上,喜羊羊与我配合得默契无间,我们二人联手,斩了不少贼寇的狗头!快哉,快哉!”

这一番信口开河,显出此人酒意已然上了头,只见他复又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冲对面的喜羊羊遥遥举杯道:“喜兄弟,我敬你一杯!你、你在战场上不知救了我多少回,仗义!我这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兄弟,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帮忙!”

坐在一旁随侍的其夫人担忧地蹙起新月眉,如葱柔夷轻轻覆上男人壮硕臂膀:“夫君,莫要再喝了,饮酒伤身,不好……”

如此美人柔声相劝,男人却是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我跟喜兄弟说话,有你们女人什么事?”话罢犹嫌不解气,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仍觉不甚痛快,自己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被女人这般管制,岂不是要被传成惧内的软骨头了?

遂不耐斥道:“不过是喝杯酒都要管东管西,你还没醉月楼的姑娘识趣!”

你道醉月楼为何处?原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单单在京城驻留几日的商队都听过醉月楼的名声。男人将自己身世清白的夫人与青楼的风尘妓子做比较,显然是将其贬进了尘埃里。

美人眼圈一红,素白着脸垂下纤细的脖颈,不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男人热情敬酒,喜羊羊便也举起杯来,笑而望向对面的兄弟,余光飘然落在一旁的粉紫瞳美人脸上:“好,以后大哥的事,便是在下的事。只要能帮到大哥,某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人朗然大笑,沾沾自喜自个儿与兄弟的肝胆相照,兴头儿上来了,他索性提起酒壶,仰头将醇厚酒液送入口中,直呼痛快。他一心吃酒,自然没有注意到,肝胆相照的兄弟朝自己敬酒时,沉沉蓝眸竟是凝在了自己夫人颊侧的美人泪上。

那是令人心悸的,势在必得的眼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再次思及这句诗,往日里满心欢喜甜蜜的美羊羊只觉心烦意乱,手上的荷包怎么也绣不下去,最后还是重新放回了针线笸箩里。

夫君从军时,她日日盼、夜夜盼,盼着夫君早日平安归来,好与自己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可夫君回来之后,美羊羊发现,自己好似不如想象中那般欢天喜地。

兴许是因为自己腻烦了等待,兴许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落差,兴许是因为自己喜新厌旧,兴许是因为自己……

粉紫色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难堪: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其实真正的原因……兴许是夫君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自那日庆功宴之后,她的夫君除了上朝点卯之前会回府换上官服,其他时候都宿在醉月楼里,整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他此番作态,显见是厌弃了美羊羊。后者因此在京城里出了名,圈子里其他妇人在私下聚会时提起美羊羊,总说她若非貌丑无颜,就是个母老虎,不然哪会惹得自己夫君如此嫌憎、甚至连家都不回了?

美羊羊有苦难言,无奈只能自个儿吞了眼泪,待到人前,仍装成个一无所知的没事人模样。不过心中郁结难解,她间或追念起此事,往往心中气闷,暗自垂下泪来。在这般境况下,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居然是、居然是……

府门被不轻不重敲了三下,门外传来熟稔的声音:“可问嫂夫人于府内否?”

美人轻抿起唇,雪腮飞上一片红霞,红得煞是好看。仿若报复成功的快感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去打开了门,且不急拉开门,只怯生生从门缝处探出半个脑袋,露出那双翦水秋瞳:“小郎此次来访,是为何事?”

站在门外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明明是位武将,长相竟比美羊羊见过的文臣还要白净秀气些,冲人弯着眼笑起来时,更是好看得惹眼:“大哥平日里勤于公务、不常回府,喜某倒是闲来无事,常见嫂夫人来去匆匆,便冒昧问上一问,可有烦心事需要相助否?”

那人哪是勤于公务,不过是眼前人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刻意找的借口罢了。美羊羊心如明镜,却不在意此事。她嘴上回着“没什么需要麻烦你的事”,手上把个木门拉开了些,将青年迎了进来:“来都来了,不妨喝杯茶,坐坐再走。”

青年从身旁穿过,分明保持了礼节上的距离,美羊羊还是在恍惚间嗅到了青竹的气息,轻轻淡淡,好似只是从鼻尖一掠而过。

“那便麻烦嫂夫人了。”

美羊羊默默点头,在心里斟酌这次要用什么茶叶来为青年泡茶。他年纪不大,倒是对品茗颇有心得,上次来访时,两人相谈甚欢。

美羊羊的夫君不懂品茶,她出嫁后随着他一同离开了江南水乡,便再也没了一起煮茶品茗的朋友。

与喜羊羊谈论茶叶与煮茶时,美羊羊难得忘却了那些烦心事,好似回到遥远的江南水乡,三两好友围坐身旁,叽叽喳喳谈天说地,快乐得无拘无束。

美羊羊勾起唇角,笑得有点悲凉,又有点嘲讽:

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竟然是夫君的义弟。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元宵将近,加之今年庆国打了胜仗,自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于是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挂上了形状各异的花灯,正是为那元宵节的花灯会做准备。

美羊羊偶然上街时,发现街上来来往往的少女都多了些,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挑拣元宵节要戴的首饰、着的新衣。少女大都天真烂漫,有时聊着聊着,突然一齐笑出声来,笑声脆生生的,动听极了。

豆蔻年华,就得是这般无忧无虑的。

美羊羊与其他路人对小少女们报以善意的会心一笑,只她笑罢,恍惚间想起自己家里那点勾当,又闷闷不乐起来。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江南漕县上的人都知道,名为“美羊羊”的小姑娘最是古灵精怪,哪怕有些女儿家的娇气性子,却是个心肠软和的好姑娘。

尚未出阁时,美羊羊最爱翻出府去,在街上东瞧西望,所有新奇玩意儿都欲瞧上两眼。街上摆摊的婶娘与她熟稔,便笑着塞来一捧蜜饯。小姑娘兴致勃勃逛着街,间或往嘴里扔一颗蜜饯,在下一瞬被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时她以为,生活会一直一直这样甜蜜。

然而时间最是无情,不过一转眼的工夫,美羊羊脱去藕粉色的漂亮衣裳,换上深色的绸缎衣服,再绾了妇人髻,耳边的吴侬软语也被替换成似懂非懂的官话。那逛街的无忧少女,终成了为无忧少女驻足片刻的过客。

这便是嫁为人妇的代价吗?

倘若可以的话,能否一辈子不离闺阁、不起别愁?

美羊羊心事重重家去,还未走至府邸门口,便望见有人站在自家木门前,被惊得满腹心事都去了大半,只顾着气喘吁吁跑上前去:“喜……小郎?”

俊秀青年转脸望来,对她微笑:“嫂嫂。”

美羊羊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万千情绪。

显而易见,作为义弟、还有义兄的夫人,他们的关系尴尬,是不应当过多接触的,这对他们二人的名声无甚好处。

然这无异于刀尖舔蜜的事,纵然再如履薄冰,美羊羊也甘之若饴。要打破这片虚假吗?不,她只愿永远沉溺于梦里,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不用去面对现实。

她垂下眼睫,且开了府门,问道:“小郎此次来访,是为何事?”

她做不到拒绝这甜蜜的毒药,更做不到抛却廉耻去迫不及待地接受,遂默不作声——不接受,亦不拒绝,仿佛安坐于佛台上的慈悲菩萨,无论世人如何对待她,都无动于衷。然则美羊羊心里清楚,她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担忧自个儿笑声太重,会惊扰此刻的幸福。

正心里思忖喜羊羊此次是为何前来,美羊羊便听见那心中想着的人儿语气轻快道:“过几天便是元宵了,嫂嫂可有安排?”

美羊羊心中一动,一双粉紫色招子俏生生往面前人脸上瞧,欲要用如炬的眼神去穿透这层皮子,看看这厮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喜羊羊八风不动,由着小娘子警惕地打量自己,唇角的弧度都不带变的:“如此佳节,嫂嫂只是待在家中,岂非无趣了些?”他的口吻温柔得好似诱哄稚子,哄得个美羊羊霞飞双颊,羞红了耳尖,“不若与我一同上街去,瞧瞧这花灯会的盛景,也热闹热闹。”

“……好呀。”美羊羊怔愣片刻,竟慢吞吞应了。

看那紧张观察着她神色变化的青年一怔,脸上飞快掠过惊喜与意外,总算露出了与自己年纪相符的幼稚神色,美羊羊没忍住“扑哧”一声,开怀大笑起来。

平日里总是郁郁不乐的美人此刻笑得眉眼弯弯,险些笑出了眼泪。她的笑声称不上动听,甚而放肆,却能听出其中纯粹的愉悦。

喜羊羊不做声了,他直勾勾凝视着美羊羊的笑靥,黏腻的眼神从那上翘的眼尾往下,定格在颊侧浅浅的酒窝上,几近掩藏不住自己眼中浓重的欲望。

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喜羊羊劝了半天,美羊羊还是坚持要戴着幕篱出门。

“我已嫁做人妇,若是大大咧咧地与未出阁的姐儿们混在一块,那多不像话?”美羊羊倒不像其他妇人一样忌讳谈论年龄相关的话题,美人迟暮依旧是美人,她不觉得自个儿老了一岁,便会变得不好看了。

喜羊羊还要再劝,被她笑吟吟伸指,轻轻一点在鼻头,是对于今下的他们来说过于亲密的动作。他像块木头愣在原地,只听得美羊羊轻描淡写道,好了,你之后还要谈婚论嫁呢,若我们二人抛头露面同行,其他人少不得背后议论。

美羊羊竟是为了自己,才坚持要戴着幕篱出门。解了困惑,喜羊羊心中倒变得酸涩难忍起来。他本欲让她开心些,才大着胆子做出了邀约,可……他还是让她受委屈了。

倘若他能更勇敢一些、更强大一些,也许美羊羊就不需要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了。

喜羊羊沉默了太久太久,美羊羊照发髻上插定最后一根簪子,才发觉端倪,探究的眼神探向这人紧抿着的双唇:“怎的不做声了?”莫非是哑巴了?

哑巴的双唇张了又合,最终仅仅伸手捻住面前人的袖子一角,放软了语调,似孩童般撒娇卖痴:“嫂嫂……我不要谈婚论嫁……更不会娶其他人……”

美人默了半晌,倒没有叱他年轻气盛,净胡言乱语些逾界的混账话,只温温柔柔应了下来:“好,嫂子晓得了。”

最后那幕篱是由喜羊羊为她戴上的。戴上之后,他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着幕篱上的薄纱,迟迟不愿松手,贪婪的眼神亦不愿放过百看不厌的娇美脸庞。

臭小子,又闹什性子呢。美羊羊嗔他一眼,从他手中扯出薄纱一角,薄纱飘然落下,幕篱下的秀美容颜被模糊了大半。喜羊羊因此没精打采地耷了眼眉,然他知晓美羊羊用心良苦,再思及此次同行的机会本就来之不易,便强行打起精神来,与嫂子并肩上了街去。

正值严冬,天色黑得格外快,两人用过晚膳再出门,头顶的天空早已变为漆黑一片。

此时正是花灯会最热闹的时候,路边的盏盏花灯被点亮,点点灯火汇聚成了一片灯海,看着壮观极了。大街上人潮涌动,几乎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间或偏过头与身侧的同行者低语几句,脸上挂的是兴许自己都未察觉的灿烂笑靥。

美羊羊新奇地打量街边的一切,江南没有过这般盛大的灯会,她自然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这般想着,她倒是发现了搬来京城的一个好处,便是这儿比江南更繁华、也更热闹,对于以前那个喜爱热闹的美羊羊来说,还真是个颇具吸引力的搬家缘由。

正走神着,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握住,再一拉,美羊羊踉跄几步,险些跌入某人青竹味的怀抱里。她定了神望过去,有几个孩童互相推搡着跑过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再转头,“某人”红了半张脸,结结巴巴向她解释自己并非故意,只是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看喜羊羊为了解释自己并非故意揩油,险些急出一头汗来,美羊羊在幕篱下悄悄弯了杏眼。待那人总算说罢解释的话,眼巴巴望向自己时,她才温声细语安抚道,无事的呀,嫂子知道你是好意,不会怪你的。

再看那人极明显地松了口气,美羊羊乐不可支,差些笑出声来。

两人缓缓汇入人流。

街上的行人太多了,喜羊羊听过不少拐子趁着节日人头攒动时拐人的例子,故而将身旁的人看得很紧。被牢牢盯着的人倒是兴致盎然,将街边小摊上的物件一一抚了看了,又招手让喜羊羊过来,用手中的簪子去与他比对半天,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她扭头,对喜羊羊悄然道,之后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是不愿给你买,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呀。

恍然间仿佛看见,那人背后耷拉下去的尾巴极快地竖起来、对着自己摇晃几下,像是一根毛茸茸的鸡毛掸子。美羊羊微微笑起来,看他极力隐藏神色,仍忍不住飞扬的眉眼,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窃喜。

可爱得紧。

两人继续往前走。

喜羊羊见美羊羊多看了一盏花灯好几眼,便自告奋勇买了下来,殷勤送至佳人手中。美羊羊望望手里小狗形状的花灯,再望望喜羊羊。

“真可爱。”她捏捏小狗花灯的尾巴,“谢谢小……阿喜。”

见喜羊羊的脸颊有继续升温的趋势,美羊羊笑吟吟道:“阿喜便唤我……”

喜羊羊嘴比心快:“阿美。”

美羊羊微微一怔,咽下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姐姐”。粉紫色的眼弯起,里面是喜羊羊看不懂的情绪:“我在呢。”

这个称呼让美羊羊想起以前:在遥远的少女时代,身边人总爱唤她“阿美”。

且说后半程的花灯会里,美羊羊沉默了许多。喜羊羊心中担忧,频频望向身旁,她察觉到后者的目光,对他温柔一笑:“怎么了?”

喜羊羊迟疑摇头:“……无事。”

美羊羊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复而定格在遥遥天际,天色已晚,盈盈星点嵌在漆黑夜幕上,分外夺目。顿了少顷,她轻声道:“咱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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