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第一次注意到母亲的不寻常,是在整理书房旧物时。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林父提议将家中堆积的医学期刊处理掉。林暮蹲在书房地板上,正将泛黄的《中华心血管病杂志》装入纸箱,忽然从1998年的合订本里滑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女子穿着白大褂,却坐在钢琴前。她微卷的短发别在耳后,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嘴角含着克制的笑意。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文琴在医学院新年晚会上,1997.12”。
“这是……妈?”林暮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母亲弹钢琴的样子。
“你妈妈当年是医学院的钢琴女神。”
林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茶杯,“临床医学专业第一名,还拿过全市大学生钢琴比赛亚军。”
林暮盯着照片里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那种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神采。现在的母亲总是疲惫的,白大褂上沾着消毒水味,眼下挂着常年熬夜形成的青黑色。
“为什么……”他刚开口就停住了。
林父放下茶杯,罕见地主动拿起相册:“你出生后第三年,她主动申请调去急诊科。那时我说,医生家庭总要有人牺牲事业。”
林暮突然想起童年那些独自入睡的夜晚,玄关永远亮着的夜灯,冰箱里贴着“妈妈值班,饭菜自己热”的便利贴。记忆中的母亲像个模糊的影子,总是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
决定去见母亲前,林暮在衣柜前站了很久。
这是他和盛夏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单独见母亲。最终他选了最简单的白衬衫,把盛夏硬塞给他的那瓶古龙水又放回了抽屉——母亲讨厌浓烈的气味,急诊科医生对刺激物总是格外敏感。
市一医院急诊中心永远人声鼎沸。林暮站在分诊台旁,看着母亲快步穿过走廊。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白大褂像挂在衣架上般晃荡,但给病人听诊时弯腰的弧度依然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小暮?”
母亲发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眼挂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过。”
林暮撒了谎,递上保温杯,“给您带了陈皮绿豆汤。”
母亲的手指在杯盖上停顿了半秒。
“去值班室吧。”
母亲最终说,“我二十分钟后有个清创,说完就走。”
值班室狭小拥挤,两张上下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母亲的白大褂挂在门后,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和皱巴巴的巧克力包装纸——她至今保持着低血糖时偷吃巧克力的习惯。
“爸说您当年钢琴弹得很好。”
林暮直接切入主题,把那张照片放在桌上。
母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拿起照片,指腹轻轻擦过年轻时的自己:“你爸爸居然还留着这个。”
“为什么不告诉我您会弹琴?”
“告诉你之后呢?”
母亲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纹,“让你在‘必须学钢琴’和‘不准学钢琴’之间再多个纠结选项?”
林暮握紧了拳头。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知道父亲强迫他学琴又强迫他放弃,知道那些被撕碎的琴谱和深夜偷偷按响的琴键。
“我像您吗?”他脱口而出。
母亲终于抬起头,目光像X光般穿透他:“你弹钢琴时,手腕抬起的角度和我一模一样。”
谈话被呼机打断。母亲起身时,一张工作证从白大褂口袋滑落。林暮弯腰捡起,意外看到背面夹着的照片——他高中毕业典礼上的单人照,背景里盛夏的半个笑脸被特意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