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张三儿恼怒至极,却又在看清苏十三的长相后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微卷的发丝晕了弧光,清泠泠的眼睛里是流不尽的秋意水华,唇角含一抹极淡的冷笑。
“对不起,手滑了。”
“手滑了?那感情好啊,让大爷好好调教调教你便不会手滑了。”
“是啊,要是跟了我们张爷,哪还需要出来摆摊啊!”
“我们张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还不好好谢谢张爷!”
听到张三儿意味不明的调笑,其他人也盯着他嬉笑着,说着喋喋不休的嚣张言论,眼中更满是狎昵的欲望,贪婪的无止境。
苏十三蓦地笑了,漂亮的眸子带着光,眼波流转,唇红齿白的模样,更是惹人眼红。
“恕苏某无福消受。”苏十三的声音极冷。
赵安乐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怀里的招财却让她别担心。
“嘴还挺硬,这么爱管闲事,以后你这个摊位费再加一倍!”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张爷!”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老子就是王法!”
“那要是苏某不乐意呢?”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苏十三就是不服软,张三儿朝着混混们一挥手:“兄弟们,都给我上!”
一时间手持木棍的混混们朝着苏十三扑去,摊主又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抻抻懒腰。
嗯,身手还行。
一旁的赵安乐伸手推了推摊主,“你就这么看着啊?”
“那不然呢?”摊主不以为意。
“他可是在帮你!”
“我说要他帮了吗?”
“你!”赵安乐被摊主事不关己的冷漠弄的火大。
可她也不会拳脚,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苏十三出什么事。
好在苏十三身形敏捷,总是能很灵巧的躲过竹棍的攻击,但却不见他还手。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就在几人你来我往之时,一道男声由远及近。
“赵安乐?苏十三?”
一听到来人的声音,张三儿扔了竹棍走到那人身边,语气谦卑,“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们又和人打了起来,特意过来看看,要是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
“没什么事,就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坏了规矩,既然您来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张三儿一改之前的嚣张,点头哈腰,极尽谦卑,然而他临走时还恶狠狠的瞪了苏十三一眼。
只不过张三儿他们没走多远,就被等候许久的巡城守卫尽数逮了个正着。
“不中用的东西。”
来人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显然是看不上张三儿。
如今人既已被抓,那便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而见张三儿他们被抓,一时间原本吵闹的街角安静了下来。
“赵安乐,苏十三,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们。”
苏十三和赵安乐同时看向那人,面前这个男人长相中等偏上,同是无名村的村民,也是里正的儿子,孙老爷的女婿——张鹏。
“你们两个出来摆摊啊?还给人家算命?”
张鹏惊讶的看着苏十三和赵安乐,一脸的痛心疾首:“安乐,你根本就不会算命,你怎么能这样骗人呢?”
来的路上张鹏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从不知道赵安乐还会算命,定是骗人的。
作为孙老爷的女婿,他必须要让赵安乐迷途知返。
没等赵安乐开口,张鹏又对着苏十三道, “苏十三,你怎么带着安乐抛头露面的,女子最重脸面贞洁,你怎么这么缺德啊!”
“安乐,我知道你们过得不好,但你们也不能骗人啊,你们真的很缺钱吗?”
张鹏连珠炮似的开口,听得苏十三眉头紧锁,这个张鹏平时就名声不好,如今又对着他和赵安乐指手画脚,真是令人下头!
“安乐,哪里来的狗叫,好生烦人。”苏十三面露不悦,完全不分给张鹏半分眼神。
“我这是关心你们!苏十三,你可别不知好歹!”
“我们怎么样与你何干,不过我听说你在孙家过得不错,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真是勤快,想来孙老爷一家对你很满意啊。”
苏十三的话令张鹏一时哑口无言,满脸愤恨的看着苏十三。
他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
况且,这个人还是他最瞧不起的苏十三。
经过好一番思索,赵安乐才想起来这个张鹏似乎追求过她的原身,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原身对他极好。
但是后来张鹏做了孙家的上门女婿。
说白了就是又一个陈世美的故事。
所以在赵安乐心里郑鹏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想到这,赵安乐就一阵的犯恶心。
还一口一个“安乐”的叫着,真是让人作呕。
“张鹏,你要是算命呢,就坐下,要不然就请离开。”
“我算什么命,我就是可怜你们。”
张鹏眼珠一转,然后露出一抹笑意,他凑近苏十三和赵安乐轻蔑的说道:“你们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帮你们,你们又是算命,又是卖摆摊,莫说一年,五年也攒不上二十两,多辛苦啊,要是你们其中一个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就给你们二十两,怎么样?”
“实不相瞒,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看见你们过成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张鹏的声音不大不小,就是存心想羞辱他们。
他们过得很差吗?
赵安乐看了一眼自己和苏十三,身上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干净妥帖。
当然,和张鹏比起来确实是有些寒酸了。
苏十三和赵安乐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人家都羞辱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也不必给对方留面子。
古人常说非礼勿言,用这种方式羞辱他们,也是够下头无耻的。
“哎呦,大家快来听听,这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赵安乐故意大声喊道,声音洪亮的将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你不就是靠入赘才有钱的吗?要不是孙家那个小姐看上你,你能有今天的日子吗?”
“看你现在穿的人模狗样了,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你在这侮辱谁呢?谁稀罕你的臭钱!”
赵安乐连珠炮似的愤怒喊道。
张鹏赵安乐一顿抢白,又被一群人这样围观,面子上挂不住:“安乐,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只是想帮你们……”
“帮我们?让我们陪你一夜然后给我们二十两?亏你说的出口,那你怎么不把自己妻子让人家睡一晚啊!”
“原来他就是孙家的上门女婿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孙家那个小姐先天不足,要不是孙家有钱,哪个男人愿意入赘啊!”
“还不是看上了孙家的钱?”
“这种人一看就是孬!”
“非礼勿言,这种话都说,真恶心,我呸!”
“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真是。”
张鹏气急:“你们不要不知好歹,我愿意帮你们,那是看得起你们!”
“苏某不才亦无知,原来这就叫帮啊,那倘若苏某也给你二十两,然后让你妻子与别人共赴巫山,你是否愿意呢?”
苏十三阴阳怪气的嘲讽,论怼人,他还真就没输过。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你羞辱我们在先,大家可都看见了。”
气急了的张鹏双手紧握成拳,狠狠推了苏十三一把。
苏十三没想到张鹏会突然动手,没防备直接往后退摔在了地上。
大哥,他有病吧!
“了不得了,没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啦……”
摊主看热闹不嫌事大,扯开嗓子喊。
而这边张鹏刚推完苏十三,苏十三就站起来就抓住张鹏的领子抡了一拳,鼻血顺着嘴巴流了下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接连挨了几拳。
赵安乐则是在一旁拍手叫好,时不时再补上几脚。
“安乐,你居然也打我?!!”张鹏躺在地上鼻青脸肿,
赵安乐眨巴了几下眼睛,很是无辜,“我没有啊……”
然后又补了几脚。
开玩笑,她很柔弱的。
苏十三看了一眼赵安乐,她说这话真的不心虚吗,当初是谁将他打晕扛回无名村的?!
“别打了,别打了,我……我……我错了……”
张鹏也没想到看着瘦弱的苏十三动起手来会如此大力,人不可貌相,还真是小看了他。
吃了暗亏的张鹏立马改了话术道:“十三,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方才是我口不择言……”
苏十三冷静下来之后没有继续打下去,他本来就身份敏感,若是事情闹大,反而不好收拾。
于是苏十三睨了一眼还在地上半跪着的张鹏冷冷道:“既然是场误会,你还不走?”
张鹏闻言艰难的支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今日这个仇,他记下了!
“以后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安心伺候孙老爷和孙小姐才是正事!”赵安乐不忘冲张鹏的背影喊道。
见张鹏走远,赵安乐的眼中冒起粉红泡泡,她给苏十三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就是:“给力!”
“你也不差啊。”
“彼此彼此。”
此刻围观的群众早就散了,只剩下苏十三和赵安乐。
还有那个一直看热闹的算命摊主。
摊主将蒲扇一丢站起身,欣长的身形彻底舒展开来,在炎炎烈日下挡下一片阴影。
他不说话,只是把“卜卦算命”的招牌布从竹竿上往下一扯胡乱卷卷拿在手中,这小破摊位今日还未开张便被强行收摊了。
“不摆了不摆了,看来今日不宜开张。”
然而摊主从苏十三和赵安乐身边路过的时候站定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我方才突然算到一卦,三钱银子,你们听不听?”
苏十三和赵安乐有些不明所以,那摊主也不管他们两个是何表情,继续往下说道,“就四个字,好自为之。”
摊主说完腋下卷着招牌快步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阴差阳错落了根,生死有命把恨生……”
苏十三与赵安乐对视一眼,真是个怪人。
……
夜晚来的悄无声息。
苏十三结束了一天的惊心动魄。
他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屋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三年了,他穿到这里换了性别,顶着苏十三的名字已经整整三年。
说起来,她这个穿越者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本来她在新元纪的世界里是一个躺在床上三年的渐冻症患者。
因为不能动,她与外界的联络只能靠着一堆精密的仪器。
但她也是知足的。
为了保持思维的活跃,她坚持创作。
可谁能想到,她居然会在死后穿进自己只写了一句话的大纲:
北燕末帝燕文纯站在王宫的最高处……
是的,没错。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很莫名的,苏玉成了自己笔下的亡国之君燕文纯。
猝不及防,又荒诞无稽。
她一个新元纪女青年突然之间变成了封建时代的末路帝王。
有没有搞错,性别都不对啊!
其他穿越者都是用已知求未知,她连题目都不全,这不是坑人吗!
一开始,他也曾想到过既然这大纲是他自己写的,那么自己再往下创作,肯定能按照写下的剧情改变,自己给自己开金手指,想想都爽透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无论他怎么创作,身边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此路行不通。
他只能一日一日的熬着时间,不知归期几何。
就算回到了新元纪,他又是何种身份?
想到这里,苏十三在床上更像烙饼一样睡不着了。
他仍然记得自己穿进来的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王朝的落幕与更迭。
而那个主角,居然是她自己!
无论是亲历者还是旁观者,都不应该是她的!
她是新元纪的人,她不想留在这里,她也不该来到这里。
但三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缺衣少食。
她过得实在太辛苦。
可她还得活下去,甚至还很珍惜这段时光……
幸好还有赵安乐陪着他,不然他真的不知怎么撑下去。
……
“楚云轩,这共主玉印寡人可以交给你。”
“臣楚云轩谢共主陛下成全!”
夜半时分。
苏十三忽的从床上坐起,汗水已经湿透了发迹。
火烧王城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梦魇,那场王朝的更迭与落幕,他只在史书里窥见一二。
作为穿越者,他占了燕文纯的身份。
他不知那燕文纯亲手将江山拱手相让的个中滋味。
他不知那燕文纯坦然赴死时是何种心情。
却为他丢下了一个无法收拾的残局。
但可以肯定的是,燕文纯输了他的天下,却让黎民百姓免于战火……
也算一桩功业吧。
不过,天下之大,却找不到他苏十三的容身之所。
那日火烧王城以后,他连夜逃离了北燕王宫,再也不想回到那朝堂。
燕文纯曾经的君临天下终不过是黄粱一梦。
那不是他苏十三。
人啊,不能活在别人的梦里。
望着窗外惨白的光线,苏十三再无半点睡意,披一件外衣走到窗前,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
纷纷扬扬,淅淅沥沥。
冬日已过,又是一年春雨连绵时。
西楚建立三年,青州王楚云轩这个天子做得很称职。
燕文纯禅位换来的这太平盛世,终究还是不错的。
不过,这关他苏十三什么事,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罢了。
苏十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复又回到床上。
无名村的风气极好,谁能想到燕文纯会躲在这里。
出生于新元纪的女青年,生长在北燕王宫荼靡的如今变成无名村里无根无萍的野草。
抹去曾经,掩去姓名,褪下一身王朝的外衣,在这临江城中糊涂度日。
苏十三觉得这样很好,没有人会想到,早已死在大火之中的燕文纯还留在镐京。
他离了王宫,九死一生,辗转来回,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账本几册,一间虽寒冷却可避风雪的小屋就是他的全部。
看看外面的天光,已经是三更天,他尚可再睡一会。
只是,明日又不知是何光景。
他也真的很想念新元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