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南浦街要拆迁,许多搬走多年的街坊回来收拾屋子,每天下楼都能见到不同旧相识。每个都是小时候抱过她的叔叔阿姨,何希音笑着和人打招呼,嘴都要笑烂了。
周拓也回来了。
高中他还在这住,大学他在外地上学,房子也没出租,一直是空置的状态。这次回来,刚进小区,那些叔叔阿姨全围上来,众星拱月般围着他问问题。
他是考上京大的顶级学霸。
小区谁不认识他呢。
南浦街的房子破旧,但学区值钱,周拓这种顶级学霸住过的房子更是值钱。高考结束,要去居委会上报学生档案,周拓考上京大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小区都知道这栋楼出了个京大学子。周承安的电话被房产中介打爆了,都来问他的房子要不要出售,想沾沾周拓的学业运。
“周叔叔真沉得住气。我听说那个富商出了两倍的市场价,他都没卖这套房。”何希音非常敬佩。
“他想卖。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何希音震惊,“是觉得这房子有很多回忆是吗?”
“是的。”周拓掏出钥匙,“当初这套房是妈妈选的。她喜欢小区的那棵桑树,很像外婆家门口那棵,春季开花,夏季结果,郁郁青青的。我在这出生,在这长大。这套房对妈妈,对我都很重要。”
“周叔叔怎么说?”
周承安是漫画家,出版了多本儿童漫画,是何希音认识的大人里最富有想象力和童心的,她好奇在他眼里,这个家是什么样的。
“我爸说美好都是靠人创造的。住在这里的时光,他记在心里,画在纸上,不会因为房子的出售而消失。但金钱会因为房子年岁的增长而减少,所以要在适当的时机出手。”
“周叔叔竟然如此现实。”何希音再次震惊。
短短几句话,周承安和蒋素完全颠覆了她心中的形象。他不是那个事事浪漫的画家,她也不止是冷静的医生。
周拓摸了摸她下颌,像是帮她合上嘴。
“下巴要掉地上了。”
“哼。”何希音环胸,“你不震惊吗?”
“还好。他俩的反应和我想的差不多。”
“真的吗?!”何希音挠头,“是我不够了解他们吗?”
“那你了解我吗?”周拓歪头。
“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若是几年前,她说这话会昂首挺胸,特别有底气,三年过去,两人有各自的朋友圈,各自的生活,他不再是她聊天列表的第一位,她也不再是他任何事都第一时间分享的人。她的声音虚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神仍然真挚。
周拓亦然。
他望向她的眼睛好像什么时候都是亮晶晶的。
周拓环胸:“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嗯……”何希音掰着指头数,“聪明的。认真的。不爱说话的。喜欢怼我的。有点冷漠的。呃,这点是对别人不是对我。”
“没了?”
“没了。”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何希音皱眉:“差不多了吧。”
周拓俯身,贴在她耳边:“我是最帅的。”
有多少疑惑在这刻就化为多少无语,她双手抵着他肩膀推开:“你真是够自恋的。”
“难道不是?”
“是。”
“周拓。你这么在意样貌吗?”
“在意。”
两人开门进屋,何希音被迎面而来的粉尘扑出去,她站在门口咳嗽,拿纸擦嘴,觉得嘴里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周拓掏出口罩:“戴上。”
“哦哦哦。”她戴好口罩。
屋内积灰,墙皮返潮有脱落的迹象。
“真奇怪。周叔叔每个月都会请人来打扫房子,怎么还会这样。”何希音过来帮他整理东西,屋内东西太陈旧了,碰一下就落灰,两人只能先拿着鸡毛掸子清扫,再收拾装箱,“咳咳咳。全是灰。”
周拓关上窗户,防止风扬起灰尘。
何希音却摆手:“别关窗啊。不通风要闷死人的。”
周拓又打开。
阳光照进屋子,粉尘细细密密地空中飘扬,像泛光的银河。有点好看,但下秒何希音就被呛得直咳嗽,嗓子眼痒,说不出话。欣赏这种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受不起,拿喷壶喷水抖落粉尘。
“房子没人住,没人气养着,就是会这样。”周拓用湿抹布草草擦过一遍,先把表面粉尘擦除,再换干净的抹布擦一遍擦干净。大部分东西都搬去新家了,这里剩的是一些高中教材和基本的生活用品。
“有朵蘑菇。”何希音蹲下来。
蘑菇扎根在墙角,朝着阳台方向,墙角那么点泥都能让它扎根,何希音佩服生命的顽强,可惜它长错地方了,有着毅力要是能长在深山密林,说不定会成朵千年蘑菇精,在这只有被铲除的命。
她握着铲子难以下铲。
周拓用脚踩掉了,毫不留情。
“真无情。”何希音抱怨。
周拓说:“它长在这,会滋生虫蚁,根扎得越深,墙体越松动,对房子不好。”
“这我当然知道。”何希音感叹,“只是觉得有点可怜。蘑菇又没什么错。它又没脑子,它能知道哪里能长,哪里不能长。”
或许是要搬家了,何希音格外多愁善感,看什么都想哭,想落泪。
周拓顺着她的话说:“蘑菇没脑子,它不会因为被铲除而难过。”
“啊!!我当然知道哇!!”何希音更无语了,在内心一遍遍喊着‘他是周拓,他是没有情感的学习机器’,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是我在为它伤感。行了吧。”
周拓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户完全打开。
“风会把它散落的孢子带走,去世界各地安家。”
有人骑车自行车从楼下经过,车铃响动,声音清脆,但何希音只听到夏日的悸动响了一刹。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喜欢周拓。
周拓看似冷漠迟钝,可她的所有低谷期,他又是浪漫的,他的一言一行,他望向他的眼睛都是温柔且炙热的,像夏天的风。
她的喜欢不是突发奇想,不是偶然。
是积年累月的点点滴滴。
~
“希音。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周拓唤她。
“好呀。”何希音走过去,拿了书,再绕回来,快要走到他身边时,脚腕像被什么勾住,她抬脚往前甩,缠在脚上的绳子却拉得更紧。
“你别动。我过来。”周拓往她这走。
何希音的脚腕又被扯了一下。
“哎呀。”她的身体被拉着往前摔,手握住他手臂才不至于摔倒,周拓扶着她站直,两人低头,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打包用的红塑料绳绕在两人脚踝,缠了好几圈,还勾着桌子,乱糟糟的,一时间找不到哪里是头。
周拓弯腰去解。
试了几次,没解开,反而又缠了一圈。
何希音拍他肩膀:“别弄了。拿剪刀剪开吧。”
她抬脚要走,周拓还没站直,猛地被她一拽,重心不稳,一手扶着墙,一手抓住她:“别动。”
他说:“现在我俩要一起移动。”
“好吧。”何希音很无奈,“那先左脚?”
“嗯。”
“我喊?”
“可以。”
“1212……”
何希音喊节奏,两手勾着手往房间走。
脚上的绳子缠着家具,每走一步,都要甩两下,确认缠的是什么,有张凳子缠得紧紧的,只能跟着他们一起移动。
随着口号,何希音想起小□□动会,她参加三人四足的接力比赛,练习的时候跑得好好的,一上场,身边的伙伴紧张,跟错节奏,慢了一步,三个人直挺挺摔到地上。后面的队伍立刻追上来,眼看就要踩上她们,周拓冲进跑道,拉起三人,扶到旁边。比赛名次没有了,何希音也没受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时候,何希音真的觉得周拓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才能如此精准地出现在每个需要他的危急时刻。
“你想什么呢?”他问。
“我想起小□□动会了。”
“你跑障碍接力那次?”
“是。”
“那次和这次像吧。”何希音指脚下缠绕的红绳,“这次比上次好,你的脑子还算聪明,不会让我摔倒。”
周拓笑:“感谢你的信任。”
“这绳子缠得我脚腕疼。”何希音弯腰,用手扯了扯红绳,想扯松一些。她穿着凉鞋,没穿袜子,绳子又细又利,已经把她脚后跟磨破皮了。
周拓见状,右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抱起来。
何希音惊呼:“啊~你干嘛。”
“抱着我。”周拓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往他脖子上挂。
他又重复一次:“抱紧我”
何希音两手勾着他脖颈,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两脚踩在他鞋面,这次不是两人三足了,是周拓抱着她走路。
可后面拖着张板凳,速度没快多少。
这么热的夏天,周拓身上却很干爽,干涩的皂角香溢满鼻腔。两人贴在一块,何希音紧张到缺氧,低着头,前额贴在他肩膀,鼻子压在他胸口。他的心跳沉稳有力,每一下都打在她耳膜,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听到自己的。
“你睡着了?”
“没有……”
“怎么突然没声了?”
“呃……”她催促,“快点去拿剪刀。”
“我在找。”周拓已经走到屋内,一手勾在她后腰,一手在杂乱的抽屉翻找。
“你睡可以,别流口水在我身上。”
“神经!”何希音锤他,想仰头,稍一动,头顶磕在他下颌,结结实实地磕上了,她头顶震得生疼,估计周拓也好不到哪去。他疼得嘶嘶倒吸冷气,像条蛇。
何希音以为要挨骂了,脖子缩了缩。
头顶却盖下个软物。
周拓的手覆在她头顶,揉了揉:“疼么?”
她木讷的“嗯”。
“你是傻瓜吗。”他轻笑,胸膛在震,那股专属于他的柠檬皂角香更浓,是夏风的味道,干爽的,灼灼的,在她鼻腔里燃烧。
“别动了。”他又揉了揉她头顶,“我很快会找到。”
过了会,周拓找到剪刀,松开抱着她的手,将她放到地上,他后退一步,再弯腰将缠在两人脚上的红绳一根根剪断。
剪到最后一根的时候,他突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