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忙正事了,我便不多叨扰。”他说着,语气仍是和煦从容,脚步却已迈出几案之间,“东南风浪大,望殿下稳坐中流。”
言罢,他径自出了殿门,仿佛方才那封急报,不过是吹乱书案的一阵风。
他前脚走,戚宴之后脚便进来,讽道:“‘养寇自重’,贼喊捉贼,真亏他说得出口。”
瑟若笑笑,说:“奂儿亲政在即,他不过略兴风浪,以彰其能罢了。”
戚宴之瞧她状似闲静,其实执着奏牍的纤手骨节隐隐发白,正寻思说些什么来开解,就见瑟若手一松,将那奏牍轻飘飘丢回匣中,淡淡地说:“叫兵部和内阁先商议了,半个时辰后拿方略来。”
戚宴之应是,利落地转身出门。瑟若静静坐了一会儿,唇角浮起冷笑。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自己亲舅带着雄兵叩殿,父皇一向信任的禁军首领石震庭随其身后,面有惭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知是临时反水,还是早有串通。
父皇的亲兄长、自北地被俘赎回后便疯癫了的光熙帝骑在马上,眼神阴郁地盯着殿中梁皇后、公主和太子,面部抽动,桀桀怪笑。
皇后惊愤交加,厉声道:“梁述,你做什么?带兵入殿,擅逼宫禁,还引来这罪人,你同他一样疯了不成?”
“妹妹。”梁述似是听了什么趣话,“见此情形,还有什么好问的。”
“好,好。”皇后气得浑身发颤,“若要进殿,先踏过我!你们这群——”
话未说完,只听“哧”的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瑟若眼睁睁看着母后跪倒,鲜血蜿蜿蜒蜒,爬至她和弟弟脚边。
弟弟欲哭,被她一把捂住,挣扎片刻静了下来,原是三岁的孩子受不住刺激,吓昏过去。
其实瑟若也几乎魂飞魄散,支持不住,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不能倒,否则弟弟要死,我要死,父皇更要死……
她抱着弟弟,艰难地向门口走,渐渐地,走到众人马前。
“瑟若,乖。”梁述的声音温柔而蛊惑,“将他给我,给舅舅来抱。”
瑟若看着他,手上、背上都在发颤,冷汗一粒粒从颈间渗出,钻进衣里,在深秋夜里凉得透心。
“舅父,”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未脱稚气的清脆,唇角却紧紧绷起,“父皇犹在病榻,尚未断气。您竟率兵入殿,兵临御榻之前,可曾想过,他听见会是何等心痛?”
“瑟若,光熙帝为先帝之长,是正脉嫡统,彼时被虏,非战之罪。你父亲受命监国,至今已有十年,是时候物归原主、正本清源了。”梁述倒好性子一般,循循善诱道。
瑟若眨了眨眼,突然盯着他笑:“正脉?”
“若论宗法,光熙帝当日为君主,却于边陲巡狩中轻离宫禁,私纵边臣,贪玩误国,遂遭虏掳。虏骑南下,北地数郡失守,竟逼京城,我大晟如临倾覆之日。”
她骤然侧身直指空荡荡的金阶之上,望着禁军众人斥声道:
“而正是我父皇临危受命,与俞清献拢兵拒虏,扶危定倾,守住宗庙社稷,方有如今承平十载。此等人主,称得‘大义’二字,才配守这江山!”
她声如裂帛,潸然泪下,殿下人马骚动,禁军都是护卫绍统帝多年的忠心之士,不少更是跟着绍统帝和俞阁老守卫京师的,闻言皆现不忍之色。
“正脉?”她复望着梁述冷笑,“光熙帝癫狂未愈,至今口不能言,目不辨人,连我都开不了口叫他一声皇伯父——如此昏愚之人,你竟言其‘正主’,岂非国祚儿戏!”
人群越发耸动,不仅是禁军中人,梁述手下也有不少将士眉头紧锁,议论纷纷。
瑟若见奏效,更紧逼石震庭双眼,声音低缓了下来:“石将军,我幼时体弱遭厄,是你守在我殿前三日夜,以忠勇英武之气震慑邪祟,我方得存活。弟弟刚两岁时,最喜在你膝头嬉闹,亦常得你护佑,怕他摔了宁自己垫在地上,也不忍他磕碰分毫。”
说着,她抱着弟弟盈盈下拜,泣声道:“瑟若这条命是你救下的,是你手下将士们护卫的。如今要取,将军便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