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小心地在前探路,口中说:“二爷,当心踩了满地油。”
祁韫倒不大在意地上脏污,扶起软倒在门口的老妇,缓缓走进院中。却见阮流昭坐在厨房门槛上,两眼精光闪闪地盯着自己,那模样祁韫再熟悉不过,正是生意人瞧生意、清知府瞧银子的神情……
祁韫莫名其妙,只好咳一声:“阮娘子,已无事了,扶老夫人歇息去吧。”
流昭这才回过神来,刚站起身,屋内跑出一个少女、一个男童,皆哭得脸庞通红,一拥至老妇身前抱住,老妇也搂住他们,哭声不止。
“好了,好了。”流昭劝道,“桂娘,杉儿,别哭啦,快把地上油洗洗。娘,您老没事吧?贵客上门,不能让人家干站着啊!”
两个孩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合力搬了水桶泼地去了。那救场的汉子将铁管往肩上一架,说:“阿阮,我走了,若再有人啰吒,放鞭炮我就来。”
阮流昭“哎”了一声,嚷道:“老徐,谢谢你啊!”徐姓汉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妇对着祁韫不住道谢起来,惹得流昭扑哧一声笑了:“您老没谢对,今日这位爷可没给咱解围。该谢的是昨日那张七百五十八两的银票。”说着抢上前双手欲握祁韫的手,殷勤笑道:“谢谢您帮忙发话,不然这笔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要到……”
祁韫下意识将手挪开,叫流昭握了个空。她颇觉荒谬古怪,于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淡淡地说:“阮娘子不必言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事。”
流昭恍然醒悟自己用接待大领导视察的礼仪对“金主”了,尴尬地嘿嘿笑两声,把手收回,对婆婆说:“娘,咱们接着做饭,款待……”
“不必了。”祁韫哪会吃她的饭,眨眼间已决定让高福过后查明情况,自己还是抽身为上,连场面话都懒得说,拱拱手便告辞。高福知她心意,正要上前关怀几句给点银子圆场,就听流昭扬声道:“祁二爷留步!有生意,你做不做?”
祁韫冷冷地回头望她,流昭心一横,三两步追上,拽住她就往街上走,边走边回头喊:“娘,我带恩人去吃杯茶啊!”
祁韫本是有些戾气的性子,多年来刻意修身养性,才造就这副温文洒脱行迹,其实已十分不耐烦,却也不会人前发作,索性冷静下来,倒要看看这疯疯癫癫的阮流昭要跟她做什么生意。
两人在巷子口几根竹竿支的茶棚坐下,流昭叫来茶,给两人斟了,祁韫却连客套的意思都没有:“说吧。”
“好。”流昭整整衣衫,正色道,“我就直说了,请让我去你们家票号打工。”
高福在一旁听着,好气又好笑。倒不说她一个女子如何到谦豫堂做伙计,就算是个男的,也得满足种种条件。谦豫堂可是全国第一的票号,招学徒有定规: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太老太小不要;家世务必清白,礼仪必须得体,身高、五官、体态、谈吐都要合格,最好会珠算、擅楷书,还得肯吃苦。虽这一行招人都循此例,谦豫堂却是最严格的,入门都得过五关斩六将,要考三道试的!流昭已过二十,做不了学徒,更无经验做掌柜,哪有人要?
祁韫却不即答,反而似笑非笑地说:“娘子是独幽馆旧人,想是大病生变,性情亦改,连算账都会了。原来你说有生意做,指的仅是将你一身本事卖与我家票号,倒叫祁某颇感失望啊。”
流昭听懂她话中讥讽之意,“一身本事”四字更是触动心肠,多年委屈纷至沓来,不觉涌出泪花。她连加一个月班又三天四夜没睡,在项目地精神恍惚出了事故,这才穿越到阮流昭身上。本想着自己脑子灵能吃苦,到哪都能混出名堂,却不料这原主家庭叫人两眼一抹黑:丈夫死了,留下半屋砸手里没人要的过时货物、近一千两明面债;老娘体弱,还有幼妹幼弟等着吃饭,偏偏原主一心求死,已三天不进水米,连床都起不来——否则也不能让老娘我穿越过来啊!
Yvonne同志忍住反胃,勉强喝了几天粥,才头晕眼花地看完“亡夫”的账本,发现最大一笔、也是最有可能找回来的一笔债,正是祁家绸店的蜀锦欠款,若能追回这六百多两银子,再想办法延期几笔债务,加上屋里货物折价卖几十两,说不定还有转机,这才花了好几天理清市场行情、经商惯例,有底气上门讨债,解了燃眉之急。
可这朝代的治安实在太差,光债主上门就让她疲于应付,哪能找来本钱做大做强?她全国top5金融专业毕业,工作三年练就一身本事,怎甘心到个封建时代当俏寡妇,只能在家照顾老太太养活孩子?
眼前这人实难对付,可反过来说,是个十分厉害的资本家,正是最适合她Yvonne刘的雇主。
流昭深吸一口,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直视祁韫双眼道:“自然不只这一件事,我要跟你谈的,是火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