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朝何代,帝王家都是睡不了懒觉的,虽说自今年起小皇帝开始独自上朝,瑟若本可多睡会儿,却早起惯了,洗漱罢临上几页字,就到了林璠下朝归来的时候,姐弟俩清清静静地用早膳。林璠边吃边将议事内容一条条向姐姐复述,瑟若细细解答疑问,引导他思考对策。若非议论的都是治国安邦的大事,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孩童下学归来笑言一日见闻一般。
“今日没什么要事,就是户部和兵部又为开海禁一事吵了起来。”林璠一指放在桌对面够不着的萝卜酢丝,内廷总管宋芳便挟了一筷铺在他粥碗里。林璠大口吃了一勺,续道:“户部倒是说得起劲,主事的贺侍郎上疏请开海禁,说若由官府设局、官督商办,不惟可抑民间私贩,亦可增岁入之大用。他还列了账本,说若准福建开港,一岁可得盐税银五十万两、商税七十万两,尚不计海贸所带动之他项货利。”
小皇帝圆圆的小脸上,英气的双眼炯炯有神,微皱眉道:“只是兵部说海禁一开,倭患、海寇必趁虚而入。尤其两江、闽广一带防务久松,如今守海的水师船只锈得能刮下铁锈当药卖!”
瑟若笑笑,说:“这话倒是实情。”
“正是!”林璠接道,“他们又说,要开海禁也可,只是火器需先整备,水师要先练好。如今城中神机营还在试制那种新式‘火龙枪’,听说射程能至八十步。若火器得成,再募兵操练水师,方能护得住通商之路。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姐姐,“兵部要钱。说初步建造水师、扩火器厂,需银百余万,叫户部先给拨了。”
“户部要开海禁,是为开源,兵部却先要花钱,是为固本——说的都是理。”瑟若淡淡道,“只这百余万银子,户部万万拿不出的。”
林璠道:“户部尚书原意是借开海所得填这笔空,但兵部不肯。他们要银子先到,再论开海。他们还提到上次江南大雨,水患之后灾民尚未尽安,若再起倭警,东南可就乱了。”
瑟若轻轻点头,似在衡量利弊,口中却仍温和道:“开海虽利国利民,却如铸剑在室,未必只为我所用。这笔账,还须细算。”她复望着弟弟笑道,“奂儿能记得这许多,也能看出各部争议的本末,真是一日千里啊。”
林璠被夸得眼睛晶亮,羞赧又高兴地说:“那么,皇姐以为该开还是不开?”
瑟若只道:“国有千秋计,不独一时利。但若连船都没造好,火药都配不足,哪怕东海之滨有千帆待发,也未必能驶得远呢。”
林璠想了想,点点头:“奂儿明白了。下午便召有关人等在允中殿详议此事,皇姐觉得呢?”
“好。”瑟若眯眼一笑,露出几分运筹帷幄之态,“只是海禁、边寇、火器和沿海诸省的实情,奂儿可了解么?到时大臣们说得天花乱坠,奂儿如何应付呢?”
林璠恍然大悟:“那便明日再议事,朕先将皇姐所说研究透彻再与人详论。”
瑟若赞许地一握他的小手,对随侍在侧的青鸾司女官说:“方才提的都记下了么?叫司礼监立刻将相关书目和税册、条陈送到澄心殿,陛下听罢日讲后便看。”
今日当值的女官名叫姚宛,正是执掌青鸾司的青鸾令戚宴之的小徒弟,向来谨慎沉稳颇有师风,低声应是。待林璠用罢早膳,向皇姐告辞往澄心殿去后,姚宛双手呈上一份简报,说:“日前殿下命师父所查之事皆已得。”
瑟若一目十行地阅罢,最末是关于江南祁家的说明,倒叫她颇为惊讶:“这祁二竟是女子?”
“是。”姚宛说,“此为师父派人赴南京查访所得,奇的是祁家族内似乎无人知晓。”
瑟若目光在祁韬、祁韪两个名字上一扫,笑道:“祁元白经商有道,却一心只想让两个儿子入仕,自不愿家业尽归旁支之手,拿祁韫搭桥暗度陈仓,倒不失为奇招。”说罢便不再论此事,转而问道:“神机营研制火器进展如何?”
她突然发问,姚宛并未准备,却仍流利答道:“负责此事的兵部主事曹启祯办事还算尽心,只才学上差了些。今年年内,那神机营火龙枪……”她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恐研制不出。”
瑟若微蹙了眉,说:“告诉兵部,半月之后,陛下要去神机营走一遭。叫他们不必藏拙——兵部要银子是好本事,可曾想过用银子作出东西来,才是本事?”
姚宛叩头接旨,心中暗道:长公主从不作兴深宫妇人、待嫁贵女那一套,常白龙鱼服,多少时弊都是这么揪出来,只苦了青鸾司,又要提心吊胆加派人手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