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他是个无比固执的犟驴。
“我……”黎宥一时语塞,但她转念一想,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本意就是要来劝他也来协助山神的不是么。“没错,我不但听他话,还在帮他做事。”她昂起头来。
肉眼可见的,嵩的表情从试探变成了不可置信。
“看你这表情,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听你话吧?”黎宥不屑道。
这话貌似有点冒犯到他了,他不说话,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也抬头叹气,喝酒。许久,她才又开始找话题:“对了,你为什么执意要回到山里呢?仅仅只是因为讨厌人类吗?”
嵩看向身后的大山,又回过头来将头埋在胸前,闷闷地说:“我……我还有……未完成的愿望。”
黎宥没想到他居然还有愿望。她追问:“愿望?是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嵩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黎宥好气又好笑,他是觉得自己受了点伤流了点血就算是将死之人了吗?
他又说:“你问了我那么多,该轮到你告诉我有关于你的事了。”
“哈,你居然还会主动了解别人的事。”黎宥有点儿意外,“我嘛,不过是小小草芥罢了,如你所见,和整条街一样,住的是茅屋蓬牖,穿的是粗布衫子。”
嵩稀有的“呵”了一声,像是看穿一切似的,他斜睨着看她道:“怎么可能。”
第一次有人质疑她的身份,尤其是像嵩这样,根本不可能跟你开玩笑的人。黎宥心跳漏了一拍,刚灌进嘴里的酒又呛了出来。“眼睛长在你脸上,你也看得见,哪有名门闺秀天天吃着粗茶淡饭的?”她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说你是名门闺秀。我是觉得,你身上有武功,一定不简单。”
黎宥给他倒酒,心下想,这人喝酒喝多了吧,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能再让他问下去了,总觉得他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非要扯出个满意的回答才作罢。
她的武功乃父亲的得力将军所传授,自幼习得,并不比军中日日锻炼的士兵弱。说起来,她那时候一点也不喜欢练武,一心只想着在哪里挖洞才能到外面玩。然而每次都被将军提溜回来,逼着她将各个招式熟练于心。
一想起往事,她的感情总是复杂的,她故作高傲地对嵩说:“我不仅身上有武功,我还有煞气,邪恶至极,但凡在我身边的人,都活不过十二年。”
“ 十二年,还能活这么久。”嵩道。
你看你看,这又比上了。黎宥心想。
不知不觉,天开始蒙蒙亮,麻雀的叫声从枝桠间传来。酒坛子见了底,醉醺醺的晨光从雾岚中升起,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黎宥用余光看嵩,见他亦在往山的方向看,便打趣地说道:“还以为你会趁我们都睡了,偷偷溜回山里。”
嵩沉默良久,才道:“有些事情……我暂时不能回到山里。”
黎宥偏头:“难道是……愿望?”
他垂下眼眸叹气道:“如果你愿意给我住的地方,我就告诉你。”
什么啊,说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
黎宥本想再跟他聊会儿,让他放松警惕,再借机把他留在身边,不能当条看门狗也能防止他再出去祸害人家,没想到他先提出要求了。
“可以,但是再加一点——你必须听我的,没有我的准许,不能出门或者杀人。”
……半晌没有回答。
黎宥还以为他这么快就反悔,正想白他一眼,却见轻盈而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带有酒气的气息萦绕,她怔怔地看过去,发现嵩已经睡着了。
他连睡着也不安稳,眉心皱巴巴地拧在一块儿,黎宥看着看着,自己竟也不自觉皱起了眉。她敲敲醉醺醺的脑袋,苦笑着站起来,喃喃道:“这家伙真是奇怪。”
此番聊天很是奇妙,不似审问罪人,亦不似朋友间。本以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是噩梦的开始,然而事实上,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