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无话,一路从望颍开回宁市,最终到沈家停下。
沈映蓊下车,前排的司机已经匆匆跑到跟前,去接她手里的行李箱。
她没让,见对方青涩面孔上流露出惶恐尴尬,她想了想,还是说:“我一直都这样,不用管我。”
司机慌忙道歉:“不好意思,大小姐。”
沈映蓊往前走的步子没停:“不用这么叫我。”
司机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跟在她身后,边小心翼翼打量她,可她面容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对上她的视线,他脸逐渐涨红,“抱歉,我……我是最近才调来为先生做事。”
在看到他时,沈映蓊就知道他是新来的,只是跟在沈方淮身边二十几年的德叔忽然换成这么年轻的男生,多少让她感到讶异。
她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后便进了家门。
书房里。
沈方淮开门见山:“任性够了,回来吧。”
沈映蓊沉默不语。
沈方淮倒是对她的反应不意外,沉吟道:“你知道闻郁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我可以不插手,但前提是他有护你周全的能力,但现在看来,可能是我们对彼此的期愿太过美好。”
沈映蓊安静几秒才开口:“你们怎么做都无所谓,但不应该把师父牵扯进来,他……是清白的……至少不应该牵扯进如今的浑水里。”
“我知道,你觉得黎祖愚完全无辜清白。当然,黎祖愚可以清白,”沈方淮提起这个名字,脸上浮起一丝微妙高深的笑,“他的清白,关系着闻郁,但取决于郑家清白与否,而最终,还是受你的选择左右。”
毕竟姓郑的能俯首帖耳跟着沈家这么多年,可不是出于忠心。
沈映蓊低下头,指尖掐着掌心:“这是您的条件吗?”
“这是我的劝告。钳制郑氏的唯一手段是利益,骨头往哪边扔,狗往哪边靠,反水只在须臾。”沈方淮顿了顿,“闻郁选择他们公司那个备受瞩目的项目由黎氏参与,甚至是主推黎氏,这难道不是一种私心蒙蔽而不顾全体股东利益的做法?如今黎家的丑闻已经和闻郁捆绑,郑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闻郁划清界限,甚至是反咬一口都不意外。舆论不在于当年的真相,他们怒火对准的只会是那个愚弄他们的人。”
而此时的闻郁就是最好的靶子。
郑家的水鬼终于找到了还魂的替身。
“刚才得到最新消息,前不久才和A&S达成同盟的宁瑞生物,如今已经单方面终止合作,原因是A&S有所隐瞒对宁瑞一方造成经济损失,只是还未对外公布,但未公布的目的和善意无关,恐怕只是平白多了一个把柄,或许不久后,宁瑞会借题发挥,但无论如何,恐怕决策失误的闻郁都很难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至少那些投注了真金白银的投资人不会轻易翻篇。”
沈映蓊艰难地消化着这些话。
沈方淮继续道:“而这一切的关键在于,你手里的纸是否能包得住当年的那场火,包得住,虚惊一场,包不住,沸反盈天。”
沈映蓊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一双手,自嘲:“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大的价值,能搅出这么多的事端。”
沈方淮到底还是心疼了,谆谆教诲道:“我希望你能回沈家,和他离婚,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沈家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但你知道他怎么想吗?即便现在你们可以坚守,但以后呢?你能保证在今后的日子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不会好奇,不会疑惑,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为什么会夹杂着恨?”
沈映蓊被某个字眼戳中,愤怒的情绪□□脆利落斩断,只剩下茫然,像是只支失了准头的箭,然而行进一半,却发现开弓就是错,找不到标的,最终掉在地上变成多余而可笑的存在。
她声音混沌疲倦:“我是不是一直都没得选?”
沈方淮叹气。
“这个问题留到等你有选择的能力后,自己来回答。”
“但无论如何,你和闻郁的这桩闹剧都应该结束了。”
*
之后几天,沈映蓊往返宁市和立嘉,频繁出席沈家大大小小的社交活动。旁人望风猜测静观其变,直到这股风吹回宁市,吹到南漾街尽头,黎家小院里。
她收到很多人发来的消息,其中又以周霄最多——
周霄:【严陶说你一周都没回家了???】
周霄:【回沈家住几天是吧,也行,但是记得回来。】
……
周霄:【不是,沈映蓊,你翅膀硬了啊???】
周霄:【绛真回来了。】
一开始周霄还试探过她是不是在追究黎师父的事,可后来见她没有半点动静,便以为又和以前一样,没想过她会去见李阜鸣。
沈映蓊看着这些信息,当天下午抽空回了趟南漾街。
院子里,严陶被人使唤着干活,撅着嘴,十分不乐意,余光看见沈映蓊,跳了起来,“师父!”
这一声惊动了厨房和前厅的两人。
沈映蓊自然地和两人打过招呼,又走到严陶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周霄举着锅铲正要张口,看了看黎绛真,又看了看沈映蓊,最终把嘴闭上,回厨房时还把严陶顺走。
“你不用离开,搞得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这间老店根本不值得我浪费时间,”黎绛真挥手一抛,将钥匙抛到沈映蓊手中,扬了扬下巴,“我和姓闻的合作,自然有我的目的,我可没有圣母的奉献精神。”
沈映蓊目不转睛看着她。
黎绛真以为她不信,“今年的比赛我会参加,你师父当初不看好我,现在,我偏要用他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再加上有人答应对赛事赞助,这一届的影响力只会有增无减,我不吃亏。”
“即便知道闻郁最后和郑家父子达成同盟,你也不后悔?”沈映蓊断定,在一开始黎绛真对闻郁的计划并不知情。
黎绛真果然脸上闪过一丝怒气,想到什么,随即又消失,冷笑了声,“善恶有报,有的人自食恶果,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也不在乎别人误会?”
“人活这一世,只要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还用得着别人来多嘴?”她面色冷然,像是觉得沈映蓊的问话很是多余。
沈映蓊把那句话默念了一遍,露出笑容,“我也是这么想。”
黎绛真看着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临开口又碍于某种心思,于是一时半刻只得蹙着眉头缄默,表情十分不愉快。
沈映蓊装作看不出她有话要说,笑道:“活了二十五年才发现自己没活明白,选择一方不代表对另一方的全盘否定,平衡好二者,不见得就是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中逃避,只要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怎么选别人都无话可说,师姐,是这个道理吗?”
黎绛真诧异地看着她,末了,点点头:“你说的对。”
所以,她在沈家的名利场中游弋,谁能说她做错了?
她没有留下来吃饭,只淡淡说了句晚上还有应酬,便不再理会身后目瞪口呆的周霄还有蹙眉不语的黎绛真,就此离开。
回到车上,她才发现沈灵均也在,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在打开车门的瞬间他懒懒望了她一眼,而后便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司机问她要不要回家,沈灵均收起手机,插话:“去商场,让她换身衣服。”
相比较他一身极其精贵的玫瑰暗纹纯白手工西装,沈映蓊大衣配长裤的装扮显得确实朴素很多,但她只觉得他奇怪,既然要先回家,那他为什么现在就上了车?
只是她没有和他争执的念头,对司机说:“不了,直接去饭店。”
沈灵均拉长了脸,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扭头看着车窗。
……
新年刚过也未见清冷,市中心人口稠密,街上都是满面喜气的行人,大多手捧鲜花,馥郁花香像是沁入了街道的每一块地砖中,夹杂着冷冽,丝丝袅袅若隐若现。
沈映蓊先下了车,刚走几步,转角冒出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
沈灵均慢她几步,看到的,就是她低头和小女孩说着什么的画面。
认真从中挑出一支,又付了钱,女孩兴高采烈地抱着花篮跑远,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信不信,这小屁孩儿半个小时后,会抱着同样卖不出去的花,用同样的话术,出现在这里,等下一个像你一样的冤大头。”
“一百块可以买一个小女孩的整夜快乐,这就值了。”沈映蓊眼皮未动。
“你们的快乐可真廉价。”沈灵均嗤笑。
说完,他看到沈映蓊看向自己,眼神怜悯,似乎在说“那你真可怜”。
不等他想好反击,沈映蓊忽欺身上前,指尖拈着深绿的花杆,插到他西装前襟。
“很衬你的西装不是吗?”沈映蓊打量他一番,笑了笑,往前走去,留下一句,“新年快乐吧,弟弟。”
沈灵均一愣,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伸手就去拽这朵玫瑰,耳根泛红,恼怒道:“新年都过去几天了!”
可最终,他也没有摘下,垂下手,别着它,恨恨踩着台阶跟在她身后。
沈映蓊才走到台阶上方,站定,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抬眼便对上门口处等候的方明维。
她愣了一瞬,紧跟着沈灵均也看到了对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然而方明维却只短暂惊异过后,便笑笑。
他热脸贴冷板凳倒也不觉得尴尬,还呵呵笑着:“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沈少爷,看来今晚喜事连连,等会儿要是沈先生来了,我肯定得过来敬一杯,毕竟不能忘了沈先生的提拔知遇,还有容人雅量。”
沈灵均心里恶心,只当作看见只钻头觅缝见风使舵的食腐苍蝇,轻蔑地撇开眼,单对沈映蓊说:“走吧阿姐,客人已经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