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只旧物匣子。
就像闻郁的,藏着他珍藏许久的各种小玩意儿。
就像沈映蓊的,藏着支撑她记忆大厦的所有情感。
沈映蓊一直觉得,人的回忆应该像一座宫殿。
有的金碧辉煌,有的灰暗无光,不尽相同。
但共通的是,情感是支撑宫殿的钢筋铁骨。
当筋骨被抽走,宫殿便遥遥欲坠,终有崩塌的一天。
而她的宫殿,便是建立在废墟之上。
十七岁那年的冬末。
她曾经问过自己的医生,会不会有触发回忆的契机,会不会在某天又想起来。
医生没有给她确切的答复,“你想要记起来吗?”
良久,她摇头。
她并不清楚那些莫名空白的短暂时光,在人生中占据一个怎样的地位,因为被遗忘了,所以究其本质没有太大意义。
在回到学校的前一天,阳光和煦,是个好天气。
在那个极灿烂的日子里,沈映蓊记得尤为清晰——她把自己的诊断书叠好,锁进那只密不透风的黑色匣子,然后沉入海底。
……
此时此刻,那只匣子不知不觉又从海底缓慢浮起,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躁动地往外跑。
怪异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炉上的铜锅有水烧干的迹象,发出铜皮变形的“咚咚”闷响。
回过神,沈映蓊快速走到炉边,抬手拨动一下,金属隔片严丝合缝盖住风口,不到半息,炉上止于平静。
先前莫名其妙出声打断对方,此时,电话那头依旧保持沉默,等待她的回应。
她无话可说,干着嗓子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没什么”。
夜风吹过,空中的气味消散了几分。
那点错乱的,微不足道的画面和声音也被一并吹散去。
沈映蓊低声说:“以后你不要再送严陶东西。”
那边没有回答。
她又说了句:“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他依旧没有应声。
沈映蓊迫不及待想要挂断电话,抗拒电流那端传来的每一点声息,可出于习惯,她还是等对方先挂断。
期间,她一直屏住呼吸。
再过十秒。
十秒之后,她就挂断电话。
数到第九下。
电话那头,闻郁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沈映蓊捏着手机的指尖骤然用力。
没有交谈的欲望,她只觉得烦躁。
他会说什么,追问先前她突然打断他,但无法说出口的话吗,还是继续讲他出差的经历?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听。
出乎意料的,闻郁声音很淡,“我数了十二下,一直等你主动和我开口。”
沈映蓊怔住。
闻郁的声音缓缓传来:“和苏筱的合作解除了,没关系吗?”
沈映蓊屏息半瞬,垂眼看着脚下的石板:“没关系。”
闻郁:“那么今天下午呢?”
沈映蓊张了张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胸口像是被人勒住,闷闷的,喘不过气。
闻郁解释:“小陶跟我说了一点,但他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问了在宁市的朋友几句。”
对,今天下午的事闹得这么难看,网络那么发达,说不定现在随手一搜都能搜到大把爆料吐槽。
他问:“也没有关系吗?”
先前那个女人的辱骂和嘲讽只是让她愤怒,可是现在,这件事再度被人提起,愤怒的潮海褪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稀碎的泡沫。
她有些茫然和不解。
她应该痛苦?她应该介意吗?
为亲人的离世吗?可是人为什么要为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事而感到遗憾?
她的一生经历过两次离别,母亲的病逝,师父的车祸,可人生本来不就是如此,生老病死,那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那只黑色的匣子似乎又在蠢蠢欲动。
她闭上双眼,几乎算得上粗暴地将所有东西再度塞回去。
对她来说,妈妈也好,师父也好,写着“母女”、“师徒”的标签都已经随着另一端血线牵连的人的消亡而被撕毁。
至于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她为什么要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胡话而自我怀疑?
不用管那个女人说的话,也不用管周霄的态度如何。
再睁开眼睛,茫然困惑退散得一干二净。
别人是别人,与她无关。
于是她说:“也没有关系,那都是我的事情。”
*
一连几天,周霄都刻意躲着沈映蓊,做到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竟然也没见过一面。
直到一个周六清晨,沈映蓊抱着红杉木箱往外走,周霄房门刚好打开。
师兄妹打了个照面,很是措手不及。
周霄本想原地回屋,但沈映蓊只是神色寡淡,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之前的不愉快痕迹。
她太过自然,反倒让周霄感到别扭,纠结了会儿,他也只好“嗯”了声,算作回应,只是心里还膈应着,头也低不下,脖颈跟刚打了半斤钢钉一样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