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南归鸿鸟叹时艰,北望钟吾震家山。
雪洗鲲鹏无限恨,旌旗直为下长安。
话说马陵军得了临蔡关,往朱仙镇来会岳飞。那叶兰儿、耿明两个,因惧怕闫言那炮膛,先逃离了临蔡关,方得活命。二人仓皇走间,正撞着袁宪、艾大金,惊问道:“姐姐不在临蔡关,如何到此?”叶兰儿恨道:“那马陵贼人端的诡计多端!前番有个异人,不知使的甚么妖术,去的飞快;今个又撞见个泼贱,更不知将何物害了孙可鵟的性命,教我两个惊的不小。想来这会子临蔡关早失了。”艾大金叹道:“六哥差我们前去颍昌相助太保,不想他那里已自失利。我二人商议,便要来临蔡关助力,岂料这里亦抵敌不得。似此,开封危矣!”众皆不言。
袁宪寻思良久,说道:“眼见得马陵贼人要望朱仙镇去,好同岳飞共取开封。我这里却有个计较,虽是不能阻当其军,倒也能教他惊恐不小。”言罢,分付众人,就军中择些精细的军汉,安排定了计策。
却说陈明远部领军马,于路行进。沿途早有各村坊百姓,扶老携幼,箪食壶浆,烧香罗拜,喜迎马陵诸将。众乡民都泣道:“我等累被金人残害,今得将军杀败鞑子,正是我等的再生父母!”拥在军前,感激不尽。陈明远依次抚慰,乡民只是不散,又多有要投军的。娄小雨乃谏道:“兄长,眼下正是要收复东京的紧要时候,若此时招收新军,却不得闲操练,战阵上不堪大用,反为拖累。”陈明远道:“为兄岂不知这般?为是众百姓赤诚相待,不可坏了他们好意,教彼寒心。”娄小雨便道:“兄长既是好心,可教这班新到之人权作火头军。待到了朱仙镇,可将之留在那里教演操练,我们先取东京为上。”陈明远点首,分付大军暂止行进,令逍遥子陈然坤分拨前来投军的乡民百姓。
是夜,陈明远正于帐中歇息,忽闻寨中喧闹,铁判官谢德伟旋即进帐来报:“不知怎的,有一二百小军破腹泻倒了。王神医正将止泻汤药调治。”陈明远惊起,看沈涛又至,报说粮草积处火起,房圳、邢耀已领人去救火了。陈明远急跳起身道:“恐是细作混入军中。”走出帐外,沈冉、徐韬已守候在侧。陈明远便领二将就营中巡视。
却才转至后寨,黑暗处猛地闪出一人,将刀来剁陈明远。亏得徐韬眼疾手快,金锏起处,正隔住那刀,却看那贼是个黑厮,惟双手白净。徐韬喝问道:“那里来的细作,敢袭吾兄!”那人叫道:“教你认得白爪虎!”徐韬大怒,提锏打来。沈冉护住陈明远。耿明与徐韬斗了十数合,卖个破绽,虚晃一刀,乘乱走了。
将至天明,吴赛凤、李沫瑶捉得细作,讯问报道:“乃是西山贼袁宪,令艾大金、耿明同着心腹人,来此间鼓动乡民投军。又乘机混入寨中,在饭里下了药,纵火烧我粮草。”陈然坤亦来禀道:“那新从军的乡民,因吃这一吓,逃散去了不少。”陈明远忧闷不已。却得王力来说,那坏肚腹的军健吃了药,皆已无碍。粮草亦得房、邢二将救得及时,失损不多。陈明远方才宽心,便令重新造饭吃了,拔寨起行。
时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一日,马陵军赶至朱仙镇,岳飞早击退镇上金兵,候了数个时辰。当下陈明远、庄浩便与岳飞相见,诉说前事。岳飞道:“幸无大碍。眼下金兀术已败退开封,还望陈观察同师兄统领部下将士,再勤力相助,一鼓扫清番兵,克复旧都。飞不胜感激。”陈明远道:“岳少保说那里话?我大军自当竭心尽力,不消分付。”岳飞又道:“只是听闻沿途攻城略地,众义士死伤不小。待平定北方,飞自当往山寨祭扫,以慰英灵。”便商议攻打东京一事。
正说之间,忽报有内使到,奉金字牌,言高宗天子令岳飞火速班师,不得有违。庄浩生疑道:“莫不有诈?”岳飞奇道:“怪哉!金牌却是不假。”娄小雨道:“古语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来临安也不曾有大事,何故诏岳少保班师?依我拙见,可先候一二日,教沈涛去朝廷那里探听消息。”未几,又报有金字牌来催,一连竟接有一十二道。岳飞自是惊的无话可说,动问天使。天使亦是摇手叹息。陈明远便道:“眼见得东京只在目前,岂有回去的道理?烦劳天使还朝,将我等衷情奏明天子,休使累年功业翻为画饼矣!”天使道:“陈观察与岳少保报国之心,天下谁人不知?只是宫中上下俱言,此事乃秦丞相与圣上共定,谁敢多话?”岳飞见说,愤惋道:“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有诗为证:
金玉龙纹起重天,九仞台前掩珠帘。
而今四海犹多欠,不见承平二百年。
军校来报,言韩世忠、张俊、杨沂中等部俱已退军。众人皆惊。庄浩见势头不好,忙道:“师弟,今已到此处,便是为了两军亡故的众将士,亦不可退兵。纵使奸臣弄权,如能打下东京,功劳不小,功过却可相抵,朝廷未必肯治你罪。”岳飞叹道:“师兄不知,此番北伐,朝廷原是不允。若非司农少卿李若虚相助,如何能使我等共会朱仙镇?休说是奸臣的主意,圣上既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为臣者,不当违抗君命。且待师弟入朝,面见天子,陈述利害,以望复来。”便传令整顿部下兵马,班师先还鄂州。
娄小雨见岳飞执意要回,目视陈明远、庄浩,同着何熙一齐回营。当时娄小雨发问道:“岳飞此番班师,只恐将来再不能回。似此,未知兄长有何打算?”陈明远道:“若是朝廷真个不使北伐,则我们自去收复汉土,驱除金人,以不负众望。”雨霏道:“倘这般做时,反倒害了岳飞。”庄浩惊道:“怎地便是害了他?”何熙思道:“他是庄兄师弟,当初又举我们共御金人,同山寨交情甚好。今个他自回去,我们依然北上,朝中奸佞必会因此生事构陷,只道是他的主意。”庄浩拍案道:“退不是,进亦不是,如之奈何?”雨霏摇扇道:“小妹这里正有一计,只怕二位兄长不肯用。”陈明远、庄浩听了,忙问道:“愿闻其略。”雨霏便道:“只先将岳飞及部下一众将领拿住,却诈作两边不和,断了交情。并教沈涛作神行法往临安去,沿途广布消息,使官军都知。次后待观朝廷动静,便可放还岳飞。朝中纵然有人生事,也只是个失察的罪过,不致连累。所虑之事,惟在开罪朝廷,于我们北伐不利。”陈明远正色道:“为此忠良,何惧其他?”当下唤众头领进帐,各都分付定了。
且说岳飞等收拾完备,来与陈明远等道别。众人执盏,却看共饮时,陈明远把杯望地上一摔,庄浩先自拿了岳飞,众头领把那岳家军将领,岳云、张宪、牛皋、董先等一应拿住。岳飞大惊,忙道:“师兄你等何意?”庄浩道:“师弟休怪为兄,为是你冥顽不灵,方出此下策。你且看这朱仙镇上的百姓,那个肯你等离去?再见你军中将士,谁人甘弃此良机?便依了我们,就此留下,共讨番奴,早复中原!”岳飞摇首叹道:“兄岂可置弟于不忠。”陈明远又道:“岳少保休再这般迂腐,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请你等暂留军中,待我们夺了东京,别有计较。”便教将众人押下。正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岳家军更不敢擅动。
两日后,沈涛从临安回,报说:“小弟已在各处暗布消息,临安城内人人都知我们禁了岳飞。回来路上,又打听得韩世忠正欲回兵到此救应。”娄小雨道:“此计已成,兄长即当放岳飞还。”陈明远便令请过岳飞,退去左右,私谓飞道:“贤弟勿怪,非是为兄要如此这般,只是要遮朝中奸邪耳目。韩世忠今已要发兵来救你,正好乘势,天子那里便可言说我等因思利害,方肯放你归还。眼下山寨尚未受了招安,不归朝廷管,无有顾虑。待贤弟去后,我军即刻起行,攻打开封,以承汝志。”岳飞闻言拜道:“兄长美意,弟无以为报。请候声息,他日再共杀金人,直到黄龙府,与诸君共饮!”见帐中案上纸笔,取过写词一首,相赠陈明远。明远看那词章名,乃是《满江红》,词曰: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陈明远教取过岳家军一应将领,尽皆放还,又分付众人,令不许送行。岳飞因恐部将不知实情,有见怪的,亦令勿要多言,上马便走。那朱仙镇上的百姓知了,都拦在马前,哭声震野,不肯放,尽诉衷肠。岳飞立马悲咽,把那十二道金牌示百姓道:“朝廷有诏,吾不得擅留!今已有贻误,请放飞还。”众人苦留不住,任由岳飞回鄂州去了。陈明远见走了岳飞,便谓百姓道:“且请勿忧,放着我山寨大军在此,虏人必不敢来侵害。”乃与庄浩、娄小雨、何熙商议,镇上留下新从军的士卒,当时统领军马,前去攻打东京城。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