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被他问住了,同样不解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钟玙身上。季明知伸手护在她前面,一本正经解释道:“碰瓷就是碰倒瓷器,瓷器碎了就得赔钱,意思是你要讹我们钱财。”
钟玙终于找到唯一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喜滋滋地想,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九筒震惊地感到季明知此人的可怕之处,钟玙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没想到先同化的竟然是季明知。
地上的人反而跳起来道:“瞧不起谁呢,我不图你们钱财!”
叶依依好声好气地问道:“那这雪窖冰天,您在这拦住我们的去路是何意?”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座用黄金堆起的高楼?你们进去了吗?里面怎么样呀?”
是他在地图上将黄金城特别标注,引着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进入黄金城,而他自己却一直在装疯卖傻。
莫非是黄金楼里与妖物同流合污的漏网之鱼?
众人目光一番交流,段韫的虎口随即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剑上杀气激发了阿芜心底生出对血液的渴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于是他的目光不禁转向季明知。
像他这般纯白正直的人,也会选择杀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吗?
但季明知摁下段韫蠢蠢欲动的手背,大大方方地向那人施了一揖道:“黄金楼已毁,不复存在,有人托我带话,里面一切都好,他也很好……”
话没说完,那人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一次不是碰瓷,只是真情流露。他睁大了眼睛,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却先不争气地往外蹦:“不……存在了?”
此时的季明知显得温柔又残忍,只是稍微一顿,继续道:“嗯,那人还说,他想你了。”
杀人诛心,似乎比杀戮更加无情。
阿芜不合时宜地开心笑起来,好在没人注意到。
段韫像是想到了什么,上前将那人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道:“不是,行渊师兄,他,他……”
涂山衍顺着他的话接道:“长得也?”
叶依依摇头道:“太不像他了。”
钟玙盖棺定论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身高八尺、体壮如牛、容光焕发、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人。”
她忍不住问道:“你和寒屿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哥。”寒屿的哥哥,或者说寒峙,佝偻着背,看上去显得更老了。他梗着脖子道,“不过我寒家曾是周国最富的富商,家族九代经商,累下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若我不败家,兴许就能变成你们说的那个样子吧。”
寒氏这一代只有一对双生子,然而不同的是,哥哥寒峙身体康健,而弟弟寒屿却天生体弱,出生时不足哥哥体重一半重,曾被断定活不过弱冠之年。
在他十八岁那年,寒屿高烧不止,药石无效,浑浑噩噩躺了一年仍不见起色。寒峙请了无数医师,却无一例外都说不行了。他也是被逼无奈,剑走偏锋,在翻阅古籍的时候看到周国秘境曾有一位守护神兽,向她许愿很是灵验,于是瞒着全府上下带着寒屿来到传说中的黄金楼前。
“我愿以全部家产为诺,只求您救救我弟弟。”
黄金楼的楼主那时看着这个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男子,道了一句“有趣”,便将寒屿留在了虚空书海。
书中万年,人间一瞬。虚空书海的时间可以无限延长,寒屿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悟得天机,以书入道。年深日久,修为渐厚,得以赖活。
然而代价是无法迈出虚空书海里一步,和黄金楼同生同死,永不见天日。
“黄金楼不许我进去,我便托人进楼打探,但只要去了黄金城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胆小也好,自私也罢,我就是这样的懦弱不堪的混球,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这样的修仙之人。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出来告诉我,他过得如何,还记不记得我。”
这个人说着说着又哽咽地哭起来,两行清泪带走面上灰尘。钟玙忽然觉得,他确实与塔里的那个人有些相似。
九筒也叹道:“天命如此,不可违逆。”
狗屁天命,钟玙在心里和它怼道。
九筒又与她讲大道理:“若是你的至亲至爱也死在你面前,你又能如何?”
钟玙紧了紧拳头,语气平静:“上天入地,哪怕是到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他们抢回来。”
如此天真,又如此坚定。
就像那年年幼的钟玙仰着头对奶奶说:“可是奶奶,我不想变强大,我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奶奶失语,摇头苦笑。
要说上辈子她最后悔的事情,那一定是奶奶死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那一刻钟玙才真正意识到死亡才是这世上最残忍最绝望的离别。像是白光刺眼雷声轰鸣的黑夜,怎么也看不到黎明。
除了死亡,唯有死亡,即使死亡。
钟玙说:“我不接受离别。”
她这么多年被人照顾得太好了,还是孩子脾性,九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