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足准备信誓旦旦的小倌端着最后一道菜品粽叶艾团亭亭上前,一双修长精致的手轻轻捧起青瓷高底圆盘躬身放到顾熹之面前。
顾熹之一如前几次般始终连个眼神都欠奉,并不看他。
不过这没关系,小倌还有最后一招。
他直起身绕至顾熹之身侧,柔软的身体几乎快贴上了顾熹之,动作优雅挽袖为他斟酒。
顾熹之避之不及,刚要褪开,一股浓烈馨香先闯入了鼻腔,顾熹之霎时被呛住,险些失态咳嗽起来,眉峰蹙起,有些不太高兴。
他不喜欢这股馥郁的味道,也从没有熏香的习惯。
唯一近距离闻过、习惯且喜欢的香味是来自于太子殿下惯常使用的檀香。
好闻,清新,能明他心镇他欲。
再无其它。
是以,顾熹之抬头,正欲出言拒绝对方再行靠近侍奉,却先看见了一双低垂着的、泛着些许紧绷郁色的桃花眼,眼睫轻轻一颤,顾熹之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另一双剔透莹然,分明过得并不称心,却总爱将自己拾掇地清浅柔和的桃花眼。
因为对太子殿下瞬间的心软,原本到嘴边的坚硬拒绝之词也变成了:“你褪下罢,我自己来就好。”
不免温和了两分。
以为自己彻底失败,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就要被遣回南风馆的小倌登时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眸中闪烁着熠熠亮光。
顾熹之发觉自己对桃花眼也几要爱屋及乌了,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怎么了?”
小倌摇头解释:“我们为殿下效力,若是此时褪下,怕会被认为是能力不够,不能再为东宫继续尽忠了。”
顾熹之心想,不会的,太子殿下是极好的人。
但他旋即又想到,在其位谋其职,自己也常常自省做得还不够好,恨不能为殿下尽上十分之一百的努力,便不好宽慰旁人了。
只能让其留下,遂了他意。
不过顾熹之也不要他再近身侍奉了。
结果这么做又导致了小倌孤伶伶立在一边,一副多余又无地自容的尴尬模样,顾熹之顷刻头都有些疼了起来。
看在对方同为东宫效力的份上,还是主动搭话:“你们为何要蒙着面纱?”
小倌微笑直言:“自然是神秘、新奇,教人耳目一新。”
顾熹之一想便明白了这个理,太子殿下如果想通过这场宴会吸引人才,或是广传贤名,那么在会上的出彩表现就尤为重要。这种表现不单单看上位者,反而更看重东宫手底下的人行事作风,也是给想投效东宫的才俊一份参考。
不愧是太子殿下。
心思玲珑奇巧。
因为顾熹之的态度改变,惯常在底层讨生活、十分会看人眼色行事的小倌即刻意识到了眼前的顾大人对东宫、对太子殿下感兴趣。
如此这般,他就好找话题切入了。
计划重新变得顺利。
姬檀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瞧着顾熹之与人言笑宴宴谈话,见他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不由打量起那名小倌。
不过小倌身体侧着,又覆带面纱,姬檀只能望见对方仅露出的眉眼。
莫名的生出几分不喜。
这份不喜不是因为顾熹之对旁人像待他一样亲热,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就是单纯看那人不喜欢。
姬檀从不委屈自己,心情不悦就直截了当问小印子:“那是谁?”
小印子往下看了一眼小倌,道:“那是这十二人里最拔尖的一个,心思也活络,名叫琳琅。”
“琳琅。”姬檀仔细咂摸了下这个名字,在心里暗忖。
似是要思考出自己不喜欢他的缘由来。
正当这时,琳琅与顾熹之谈到戴面纱也有隔绝污秽、辟邪的意思,不过一想到这宴中的都是大人物,就算辟邪也不该对着他们,如此反倒不合时宜了。
左右太子殿下的安排重要,琳琅抬手一揭,索性将面纱摘了下去。
也正是这一瞬间,教小印子纤毫毕现地看清了琳琅长相。
遽然大惊失色:“殿、殿下!”
姬檀眼神欠奉,头也不抬地:“怎么了?”
小印子头皮发紧,几乎不敢答话。恨不能回到挑选人的那一天,把他们一个个头全抬起来,仔细审阅,而不是见着个低眉顺眼都相貌出挑的就选了来,此刻即使再后悔,人也塞不回去了。
小印子脖子一梗,视死如归,道:
“探花郎看中的那人,眉眼间有几分肖似殿下。”
“什么?!”闻言,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姬檀都险些失态了。
却说顾熹之从今晨开始,一颗心就全系在了太子殿下身上。看清他与帝后之间的关系,疼惜于他;见他茕茕隔绝在众人之乐外,为他感同身受。
不论顾熹之看向哪里,与谁说话,他的余光总归是属于那一个人的。
是以,姬檀离席的第一时间顾熹之就知道了。
他并未差人去询问,太子殿下离开定然是有要事要忙,顾熹之不会这么不识趣,况且,宴会也快要结束了,作为东道主即便提前离开也不妨事。
顾熹之回去的时候直接走皇宫午门,和东宫就更不是一条路了。
因此,顾熹之也未多想。
太子殿下离开,他重又叫琳琅褪下。这次琳琅没说什么,躬身一礼后直接下去了。
顾熹之仍坐在宴会中用膳,打算等众人俱吃好离开的时候再一道走。
只是,用着用着,顾熹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不好!升平公主!
顾熹之陡地忆起,他此番前来赴宴是为了请太子殿下帮忙安排他与公主见面解释一事,结果他把这事完全抛之脑后了,直到殿下离开才猝然回想起来。
完了。顾熹之绝望地闭上眼。
他太深知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意味着什么,而他因为自己的失误,完全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