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得了利好没人当回事儿。喝汤的吃上肉了固然奇怪,可这一口又吃不成个大胖子。
孔颍义手执那把檀香扇注视俞溪片刻,见人面上久久无恐慌焦急之色后撑着扶手豁然起身。
“老夫今日就给你这个面子。”
坐在底下的人只能看清他手中多了一把折扇,伸长了脖子去瞧也看不清上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俞溪没空闲去细看旁人的神情,不卑不亢地等着人到面前来。
哟,健步如飞。小老头儿成日成日爬山钓鱼种菜,满头白发走的稳稳当当,脊背也不见佝偻。
红绸如瀑滑过精细光滑的木料,大片喜庆的红落了满地,足足有一人高的分层木柱出现在众人眼前。
孔荞从那把檀香扇开始就变得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神色终于缓和了许多,下巴抬起,得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打磨封层好的檀香木在光下显出深褐隐隐发黑的色泽,木头与竹子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顺着落在地上的红绸飘散,侧边凹凸不平的痕迹反射出层层光亮与阴影。
孔颍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面前颇为奇怪的木柱,留意到侧边层层木片无限贴近的距离,看着站在身侧的俞溪。
“丫头,我一把年纪了你何必弄玄虚。”
闻言俞溪低下头笑了笑,显出腼腆中夹杂着骄傲的模样,后退一步一手按上一块木板。严丝合缝的弧面向内推去,空出的地方露出齿轮状机关,横面上雕刻着“春”“夏”“秋”“冬”四个字儿。
四个字儿不是随便选的。
准确来说,是从孔颍义写的字儿上扒下来的。
孔颍义默然,见俞溪似乎有点紧张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到底只是个年轻人而已。不过年轻人啊,倒有的是主意。
布满沟壑的手按在齿轮上,齿轮缓缓转动,机关相互碰撞的声音自整个木柱内部传出。没有粗糙尖锐的摩擦剐蹭声,反倒是相对清脆的木块碰撞的的声音。
俞溪弯着腰自一侧推来一面高高的雪白空白屏风。
紧闭的木柱展开如雏鸟初次展翼,整个骨骼拉开时的呻吟厚重,光线透过巨型扇屏中的空隙投射在布上。黑影橙边,如是有人站立。火焰跳动摇摆,光影跃动。似是人在舟中愈远,柳摇无声送别。
本有些吵嚷的席面安静下来,宫里派来的侍者眉尾高高扬起,瞪着眼想要看清那巧夺天工的雕花。
孔颍义走上前,薄厚一致的木片上正是农忙时刻,有人弯腰将水稻苗插入田中。
扇上是孔颍义年轻时诗作中的展望,投下的阴影是那年玉州禄河畔依依惜别。
颤抖的指尖触到木质“小骨”,他的身体挡住光线,那阴影中的二人被吞没,再也看不清。
“你——”孔颍义凝视着面前沉着冷静的俞溪,爽朗地笑出声。
“天下能工巧匠如过江之鲫,今日倒叫我捡了巧夺天工的漏。”
席上宾客静谧愕然,只是这扇屏的雕工实在太过出色,混了各式各样的手艺,居然能结合得天衣无缝。开时可见画上农忙者的眉目,檀香木本有的纹路化作劳动者双手上的沟壑。
俞溪低眉笑着,面色不动地接下这句夸赞。
她不愿在这扇屏上自谦,再多的夸赞她都敢认下。
她再次摊开手示意孔颍义再拧那齿轮,按理说写了四季,也该有四个场面才对。
孔颍义看着那相接无差的雕画,迟疑着转动手下的机关。
如瀑布冲下水潭的咚咚声响在每一个宾客耳侧,扇屏错落眼花缭乱。只见得布上的光影斑驳重合,未等整个扇屏成型,孔颍义前跨一步扯下高悬的布料。
“后生,给我老头子留点脸皮。”
布料幡然落地,孔颍义的脸上终于带上点松快的意味,和俞溪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点和善的笑。
俞溪点点头明了了他的意思。
这影子能映出的东西是俞溪套了容晟的话,又结合那些民间乱七八糟的野谈猜的。中规中矩的回忆杀,孔颍义不吃这套也没关系,她对扇屏上的工艺有相当的自信。
能露脸已经是捡了大便宜,旁的没成也无事。
机关运动的声音终于停下来,方才雕刻画面上严丝合缝的农作图竟是又一次一丝不差地层层相接。
河边有男男女女在捣衣。若是关注民生的,看两岸略显稀疏的植物与上下起伏的地势,大概能判断出这是什么地方。
有的人在官场上的痕迹会被抹去,可他留下的益民工程永永远远伫立在浩然天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