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住自己一点点变得急促的呼吸,突觉自己的胃部剧烈地收缩。俞溪一手搭在滚台上一步步走到灯烛之下。
无数道目光交错着沉沉压来,平顺的红绸显出褶皱,终于走到正中央的位置,俞溪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和孔荞悄然对视。
原有的紧张在接收到孔荞鼓励的眼神后消弭殆尽,俞溪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纹丝不变。忽视掉靠里侧阴影下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很沉静的。
说好的压轴出场秒变英雄救场是吧,罢了,总是要面对的。
宾客静默地看着被掩盖在红绸下少见的比人还高的大家伙,都等着孔荞开口。
“老虎?”不知道是谁没控制住声音问了一句。
“这看着也不像笼子吧?”“莫非是绣品不成?”“可方才云娘子的苏绣已经无可超越了,恐怕要出丑了。”“嘘,安静点。”
唯有脚边的裙裾被微风吹动,俞溪面沉如水,瞳孔中倒映出一个昂着脖子神情傲慢的女人。
尽管素未谋面,只在一瞬间俞溪想起今早听到的那位青州俞氏“三夫人”。
美得惊人,金玉压不住的贵气与烦躁近乎从她的每根头发丝里露出来。
“荞老二,你故弄玄虚倒是有个度吧?”从辈分上来看,应该是孔荞的婶婶才对。俞溪咂舌,她左侧的位置空空如也,显然是有人缺席。
甫一开口,本被活络开的气氛再次凝固。京官也罢,地方官也罢,这会儿都安静得不得了。
孔荞笑了笑,知道自己是被迁怒了,平静地把俞溪推到前头,短短一瞬耳语了一句:“枕风的礼,与我无关。”
孔荞用了点巧劲,俞溪被推到前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可是,之前不是这么安排的啊!谁家商户上门送礼连个礼帖都不下啊!
若说方才还能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俞溪身侧的大家伙身上,这会儿可都明明白白地放到俞溪身上了,登时俞溪的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不管了,跑不掉就死马当活马医。
[系统说话。]
[我在。]
[好了。]
俞溪双手交叠行过礼,仰头看向注意力显然已经溜到不知道哪篇水域大鱼上的孔颍义:“晚生俞氏仅携薄礼一份,还请您莫要怪罪。”
这下轮到孔荞傻眼了,余光瞟到手持托盘上前的朱祎身上,嘴唇微动也不好当场发难。
俞溪衣着朴实,未曾穿上孔府派发的衣裳,整个场内一看竟是她与孔颍义更像不知从何而来的爷孙似的。
顶着一堆辨不清含义的视线,俞溪与孔颍义隔空对上视线。
她只能庆幸一个事儿——外人的面子孔颍义还是给的,特别是看起来很穷的外人。
嗅到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孔颍义可有可无地掀开托盘上的红布。烛光打到紧闭的扇骨上,起伏光滑的侧边有两行小字龙飞凤舞。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孔颍义猛地坐直身子。
孔荞眼睛都快瞪出来,可惜这会儿注意俞溪的人实在太多,他也不能冲上去抓着人的肩膀质问。
“此为檀香扇,还请您一观。”朱祎也不知自家坊主雕了什么,只是看孔颍义不明喜怒的呆在原地,沉声开口。
孔颍义拿起那把扇子的手发颤,展开扇面,错落的光线融在雕刻面。
俞溪静待,富贵险中求,孔颍义当场要是显出发怒的迹象她就祭出系统救自己一命。
扇面上的图很简单,只是送考。大骨上的诗也简单,韵律兴许比不上孔颍义功成名就后写下的工整,甚至知者甚少,可偏偏对孔颍义本人意义非凡。
一位以身祭法的老朋友,一首被禁掉的诗。
孔家的人想攀上孔颍义借他的脸面办事儿,不如孔家的想来孔府露脸表忠心,比孔府略高点的就是顺着皇帝的口风飘到这儿来。各怀鬼胎而又费尽心机,满场沉浮的心不知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兜兜转转,竟然叫一个商人捡了漏。
半场寿宴上都惜字如金的孔颍义终于主动开口询问了一回:“后生,你身侧是何物?”
俞溪松了口气,无比庆幸孔颍义本人真如书上所言和蔼亲切,更是多谢那个跑遍各处店门翻出来的几页残章。
轰轰烈烈的人生里一份平淡却转瞬即逝的挚友情,在他心中还是占据大半的位置。
“此物非比寻常,请您容我僭越一回,邀您亲自掀这红绸。”俞溪清了清嗓子微微躬身,神色不卑不亢,站直后侧过身子,显然是个留空等待人来的姿势。
俞溪承认自己也是别有所图,可偏偏在场所求最小看着最无权无势的也是自己。因而冷不丁被孔荞推出来出这个头,她是全然不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