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宴的包厢门时,许溪竹险些被满墙竹编装饰晃花眼睛。
墙面上巨大的装饰画“松鹤延年图” 用染色竹丝织就,鹤喙上还粘着未清理干净的胶痕,桌上的餐具盒都是竹筒造型。
许溪竹用公筷漏勺在红汤翻滚的火锅里打捞食材,对着长辈挨个询问对方是否添菜。勺子递到舅舅面前时,对方推过碗接下, “溪竹现在可是咱们县的名人了!省台的采访我们办公室都看了,连我们局长都问这是谁家闺女。”
舅母舀着文蛤竹荪汤接话:“就是得有个长久打算,女孩子搞手艺能挣几个钱?不过女儿也好……”
舅母转向母亲,“我当年也想生个女儿来着,有个女儿养到二十多岁我坐等着收钱。哪像儿子,一把年纪了还得操心给他买房子结婚。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换现在的新房,退休了还得还贷款。”
盛满菜的汤匙转到话题的中心人物——许溪竹的表哥面前,表哥抬头扬了扬下巴,“别管了,坐下吃你的。”说完就又低下头只管吃饭,不出声不参与。
她和表哥都是不是外向的人,小时候最怕过年时的家宴。每次回家后都会被联合审判。不够聪明伶俐、不会照顾人活络气氛,女孩子性格不能那么闷。内向放在男孩身上那是睿智沉稳,放在你身上看着就跟个傻子一样,人家都会说你这姑娘看着就笨。
七八岁的许溪竹不懂为什么女孩这么“特别”,之后这套理论听了很多年,但也一直没想明白。只是为了不再反复聆听,她学会了在家宴中扮演服务的角色,做她一个小辈该做的。
“哎不过现在工作也难,实在不行手艺活先干几年,也该到结婚的年龄了。溪竹,舅妈可跟你说,要是弄你那竹子赚了钱不孝敬舅妈,回头你结婚舅妈可不给你红包钱。”
许溪竹已经难以压制脸上的尴尬,谢谢,我应该不会让您有包礼金的机会,为您省钱!
“你们那合作社还要人不?反正我也没考上,闲在家里没事干。”一直闷不做声的表哥突然问道。
还没等许溪竹开口,舅舅的筷子“啪”地拍在骨碟上,“胡闹!你一个大男人学这个,活不活了?”
饭桌上的人似乎都当了真,七嘴八舌声讨起表哥。
表哥晃着腿在桌下撞了撞许溪竹的膝盖,“吃菜。”
墙上的竹鹤不堪重负般,一根尾羽折断,飘飘悠悠落到许溪竹肩头。
一墙之隔的隔壁包间,又是另一派气氛。
“老大!你出息了!居然大价钱定制玉簪?有情况?老实交代~”苏棠的语调和她那头红色大波浪一样婉转,举着梅子酒去碰沈林舟装酸奶的高脚杯。
檀木匣被推上转盘,竹节造型的玉簪在暖光下泛着涟漪纹。
阿澈举起手机拍特写:“这雕工,啧啧,绝了!这个玉的质感,啧啧,绝了!”
“哎呦阿澈这个词汇量啊……”
“绝了!”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不是我说,林子你招这么个小孩儿干运营能行不?这不得一开口就是‘您看我们这瓷这釉这彩,绝了’!”周寻昇手将肘架在沈林舟肩头,吐槽道。
阿澈长着一张娃娃脸,戴一副黑色圆框眼睛,看上出和大学没毕业的学生一样,实际只比沈林舟小两岁。是他们“逐舟”工作室的运营,永远是左手手机右手微单,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飞思XF。
“你你你说谁小孩?自己比我还小两年呢”
周寻昇懒得搭理他,转向沈林舟问:“什么情况?高脚杯装酸奶!林子你现在这么有品味?”
沈林舟连忙指向阿澈撇清关系,“阿澈弄得,说这样比较出片,有创意。”
阿澈抱臂,脸上写着:不服来战。
周寻昇叹息:怎么哪都有你。
“哎呀停!”苏棠一句掌控全场,夺回话题掌控权,“你们这些男人有没有点重点意识?”
她看向阿澈,阿澈立马给嘴巴拉上拉链。
“团结意识?”
苏棠又转向周寻昇,后者立刻点头,双手乖乖夹在腿间。
“所以,我们现在共同的‘刑讯’对象是老大!让他交代发簪是怎么回事?竹编陶瓷灯是怎么来的?让他连熬三个大夜的缪斯是哪一个?”
“对呀!哪一个?”周寻昇和阿澈一左一右,一手按住沈林舟的胳膊,一手掐上他的脖子。
“你俩这会儿这么有默契了?”沈林舟看着几乎呈轴对称的两人,只能无奈,连扶额都腾不出手。
“不要转移话题!两年没见我寻思回来看看你,十几个小时飞机一出机场就联系你。结果您跑深山隐居来了,还勒令我给你跑腿办事。”
周寻昇转向另外两人指着沈林舟控诉,“上周我在观前街老玉坊蹲了三天,就因为某些人非要复刻什么出土文物唐代竹簪,把老师傅逼得差点摔刻刀。我在那儿拼命给老师傅说好话,差点被人扫地出门……”
他越说越委屈,急需两位盟友的安抚。
“铁树开花啊!”苏棠突然凑近,“听说你还专门为人家的作品写文章投稿,吸引来省台采访。”
“这你都知道?”
“周叔说的,”苏棠打开手机翻出那片公众号文章,“别看周叔整天闷闷的好像只会烧瓷,也是有一颗八卦的心,这篇文章还是他最先发现分享给我们的。”
周叔是工作室最年长的烧窑师傅,满手老茧却能用拉坯机雕出比发丝还细的冰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