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迎来了波谷后的转机。
母亲的态度像梅雨季后的天空,转变得让人措手不及。虽然还是不愿交流,但她不再干涉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在房间刷题时偶尔还能听到父母在外说笑的声音。
家庭气氛的缓和让她松一口气,连带着学习工作都更有效率。
连续半个多月的工作,他们完成了“囚光”系列一批六个瓷罩,五个烧制效果十分理想,有一个出现了裂痕。
摩挲着球形灯罩上的裂痕,许溪竹第一次没有完美主义上头,苛责这一个不尽如人意。沈林舟一脸淡定地站在旁边,她知道许溪竹有办法解决。
“我可以把竹丝编入裂痕,就像瓷器生出血管那样,你觉得呢?”
沈林舟一手抚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地沉思状,似乎要发表什么深刻见解,结果就听这人说:“嗯……我觉得竹子怎样好,阿竹最可能产生共感。”
许溪竹:……
怎么一次深度交流后,这人开始泄露他的中二之气了?
她搬来燃料罐放在工作台上,沈林舟带来的法国矿物颜料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幽紫,像干涸的静脉血。她抓过研钵,把晒干的茜草根砸得粉碎,赭红碎末扑簌簌落进青花碗,混着昨夜煮好的槐米汁,搅出粘稠的浆。
“这么狠?”沈林舟倚在门框上看她往浆液里兑白酒,那是陈阿婆泡了五年的药酒,浓烈的当归味冲得人鼻腔发酸。
“你们艺术家应该把这个叫媒介剂吧?”许溪竹用筷子挑起一缕浆液,粘稠血液般拉出半尺长的血线。“陶瓷裂痕处有毛细孔,竹丝上的茜草胶遇热会膨胀嵌合。”
她将整捆竹丝摁进染缸。暗红液体漫过苍青竹篾,如同血液注入僵死的脉络。
她将衣袖绾了上去,小臂随着搅拌动作起伏,纤长的肌肉线条放松又收紧。
沈林舟忽然想起巴黎圣母院的玫瑰花窗——当夕阳穿透彩玻璃时,那些铅条也像这般在光里搏动出蓬勃的生命力。
玫瑰花活了,他的困兽醒了。
染透的竹丝晾在竹架上,像一挂新鲜剥离的血管。许溪竹裁出最细的篾,对着灯罩裂缝比划。“这道裂痕从瓶口斜插到底,得用双股螺旋编法。”
沈林舟递来镊子的手顿了顿,“双螺旋结构?”他想起高中生物书上的DNA链条,“看来你不仅要让它生出血管,还要给它编织基因。”
“这不好吗?基因可以自由表达。”许溪竹顺着接话。
沈林舟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极细的竹篾在那双手中生出新的骨骼,视线逐渐上移,来到许溪竹的侧脸。她专注时没有刻意维持的温和,疏离的气质就自然流露出来。
但沈林舟不怕,他们应该算是有点交心了吧?
裂纹渐渐被血色竹丝填满,在窑变釉面上蜿蜒成生命树的形状。许溪竹将嵌入竹丝处架在酒精灯上烘烤,青烟腾起,沈林舟恍惚闻到了血肉灼烧的气息。
他最终没有忍住,伸手撩起那缕落到她眼前的头发。
“你让它拥有了生命。”
沈林舟忽然抓起许溪竹的手,两人手指勾缠,掌心一起按在灯罩上。烧灼后的竹丝由于形变在微微搏动,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近似心跳的频率。
“如果觉得心脏在自己体内感受不到它的生机,也可以让它在别处跳动的。”
许溪竹眸光震颤,微张的双唇还没发出声音,沈林舟就打断了她:“嘘,是你在呼吸,感觉到了吗?”
他说着倾身上前,将耳朵也贴在灯罩上。
是不是艺术家的特性?有点疯,还有点傻。
窗外忽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带着些青草和新泥的香气。
春天来了。
他们被雨堵在工厂一整天,索性专心设计草图。沈林舟联系了工作室的朋友,他们之后会来收走灯具,带回工作室上架销售。
回家的路上许溪竹有些心虚,出来了一天,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母亲好不容易缓和的情绪。
然而母亲的态度温和的近乎诡异。
既没有问她的行踪,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也没有一回家就斜眼瞪她。甚至还在她进门后淡淡地主动说了句:“回来了。桌上有切好的苹果,自己拿。”
许溪竹受宠若惊,是不是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情绪和需求,即使不能解决问题,也可以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内心。理解始于了解,所以母亲这是在窥见自己内心的一角后产生了些许理解,放松了部分掌控吗?
或许自己也应该转变家庭相处模式了,许溪竹想。
“搬了新房还没家庭聚餐过,下周六和你舅舅家一起吃个饭,你提前空出时间。”母亲交代道。
之后的几天,母亲开始给她带回护手霜。“看看你的手都粗糙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么多小口子,女孩的手弄成这样怎么看!出门和人家握手你好意思伸手吗?”
母亲的语言风格依旧犀利,但护手霜涂在手上抹开搓热,晕开甜腻的果香,许溪竹还是感到被关怀环绕。
一天晚上她回到家,床上竟摆放着一条藕色春秋款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