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舟点头表示理解,“你为什么想考研啊?”他在法国度过了大半求学时光,不太了解国内的升学制度。
本来以为会听到一番专业分析就业前景,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句:“我想彻底逃离这里。”
沈林舟以为自己听错,转头却看见许溪竹严肃认真的脸。
“离开还需要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做通行证吗?”
许溪竹无法和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并对此有明确规划地人解释自己的状态,和沈林舟比起来,她像是在生活的路上把自己丢了。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会做什么,人生恐怖如斯。
“没有那张通知书,我将被按在书桌前熬过无数场考试,直到我能在这些山里的某个镇子端起一个铁饭碗。”许溪竹指向那片远山,第一次想掀掉乖乖女好学生的面皮,把自己所有煎熬怯懦和迷茫混沌展现在他人面前。
这是克服她的“病”的第一步。
沈林舟听后沉默不语,许溪竹在想这人是不是对自己的肤浅盲目感到无语。
他忽而低笑,显得嗓音更醇厚:“看来是有点叛逆,但又叛逆得不彻底。”
沈林舟将一个靠垫塞到许溪竹背后,感到她的视线一直追着自己。
“想逃离控制,还要找一个控制者可以接受的理由,你怎么这么善良啊!”
如果不是他眼中藏着些许哀伤,许溪竹会以为那句善良是他的讽刺。但沈林舟的敏锐超乎想象,他的话一阵见血。
许溪竹的指尖在竹蜻蜓翅膀上顿了顿,沈林舟那句“善良的叛逆”像一根篾丝扎进心里,刺得她眼眶发酸。
“你知道吗?听陈阿婆说你同时在做那么多事,我好佩服你。我能被一件作品卡住几个月,只顾得上做那一件事,但你就像有三头六臂。你抽时间学竹编,还想办法帮陈阿婆改善竹坊经营,我想你一定真的很喜欢这项手艺。”
许溪竹被夸得有点懵:这说的是我?
她的确喜欢竹编,喜欢动手的过程、喜欢编织的手法、喜欢看自己切实创造出成果的感觉、喜欢竹香的沁染,甚至喜欢竹刺扎入皮肉的痛感。
“你有没有想过把竹编发展成职业?”
许溪竹前一秒还在感叹沈林舟的敏锐深刻,后一秒又被他艺术家的理想主义打败。他可能没看过竹编账目,这个收入作为兼职补充还行,要当成一份正式职业去做就不那么现实了。
“能成为职业的必要条件是能养活自己。”
沈林舟立即知道许溪竹顾虑什么,她以为自己是要她主业卖竹筐吗?
“竹匾竹筐确实不能用来谋生,甚至城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使用。但是如果将竹编融入中高端家居艺术,市场是不是一下就开阔了?”
沈林舟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尝试艺术行业?许溪竹第一反应是质疑,在她的刻板印象中搞艺术都是很烧钱的。
她上挑的眉毛像是躺倒的问号,沈林舟瞬间接收到信号。“怎么不相信可以赚钱?那这样,你最近有时间有创意时和我去工厂,我们合作一次,看看成品质量,试试看能不能有市场有人欣赏。”
这个提议可以说非常体贴周到了,不需要自己额外投入,甚至连找工作时辗转于各个城市的通勤费都省了,许溪竹没理由拒绝。
“行”字还没说出口,竹坊木门就被突然撞开。陈阿婆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99+的私信轰炸:“快看!省电视台要采访竹编修复的古瓷瓶,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传承!”
许溪竹翻看报道配图,来源于某传统艺术公众号截图,正是她用竹丝修复的那只素胎梅瓶。再一看投稿人——Lin Zhou!
“林舟?这是你做的?”两人目光齐齐投向双手插兜、一脸不出所料的沈林舟。
“实话实说,我当时确实被这个巧思惊艳了,值得记录分享。”
“今晚必须把库房所有存货打包!” 陈阿婆翻着订单声音发颤,“这个报道出来后,咱们多了三百个竹蜻蜓,两百个茶器承托的订单。省电视台来采访后说不定还会有一大波订单……阿竹啊,这、这怎么做得完?”
许溪竹接过订单表快速扫视,“突然增加这么多?阿婆,接单前得先收30%定金。竹蜻蜓用普通毛竹,茶托用水竹和雷竹结合,这样成本能降四成。”
沈林舟已经脱下大衣卷起衬衫袖口,从库房拎出一捆暗红老竹。这是二十年以上的雷竹,硬度高,适合做骨架。“我来劈竹篾。”
许溪竹立即按住他握刀的手:“雷竹硬度高,下刀角度不对会劈裂的。”
沈林舟看向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许溪竹察觉到他的目光,但也没有收手。
他将篾刀调转方向递给她:“那你教我。”
许溪竹正握着他的手腕调整下刀角度,工坊外忽然传来鞋跟叩击青石板的声响,一声声清脆规律,像掐着秒表的倒计时。
“溪竹,干嘛呢?”
母亲冷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溪竹指尖一颤,篾刀险些直接撞上手指。
沈林舟发现,那双灵巧指引自己的手,正在僵硬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