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门内看着院子里的两人,她被笼罩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无端显露出一股的压迫感。
沈林舟敏锐地侧身挡住许溪竹僵硬的身体,礼貌颔首:“阿姨好,我是陈阿婆家的租客,沈林舟。”
“沈先生。”母亲笑得温婉,目光扫过两人贴在一起的衣袖,“溪竹从小手脚笨,没给您添麻烦吧?”
竹篾的毛刺扎进指腹,许溪竹低头盯着那道小伤口。母亲总能用最体面的语气,把她的尊严片成透光的竹丝。
沈林舟向前半步,恰好隔开母女之间的视线:“许小姐手很巧,省电视台正要采访她的竹编修复手艺。”
“是吗?”母亲走到许溪竹面前,站在台阶上俯视她,“这孩子就是不务正业爱瞎折腾,沈先生多包涵。”
许溪竹沉默地看着母亲胸前的衣扣,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倾听她如何在外人面前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
陈阿婆抱着订单本匆匆进门,一见这场面便高声招呼:“小沈啊,电视台记者打电话说半小时后到,库房那批新竹得赶紧搬出来!哎呦溪竹妈妈来了?”
“嗯,今天下班早,顺便来看看溪竹。”母亲说着伸手帮许溪竹把衣领拉得更高些,手指在衣领下掐住她的肩膀。
“我去库房搬竹子,妈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今天这里比较忙。”许溪竹挣脱母亲的手逃进仓库。
沈林舟瞥过这母女二人奇怪的氛围,对两人彬彬有礼地说:“那我也去帮忙了,来人了辛苦阿婆先接待。”
他走进库房的瞬间,听见身后许溪竹的母亲和陈阿婆说:“这孩子从小就孤僻,性格又不好,亏得您不嫌弃。”
“你还好吗?”沈林舟轻拍半蹲在竹堆旁的许溪竹,示意她站到一边,自己将竹捆拎出来。
“有什么不好……”许溪竹越是尴尬,越是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
“你知道吗?这样的雷竹在巴黎艺术室可以买到一米二百欧。”沈林舟捡起一根雷竹掂掂重量。
“可在禾阳它就只能进烧火灶膛。”
“那或许我应该带一些走,转手就是稳赚不赔。”沈林舟解开捆绳挑拣,转头问道:“这次的采访你怎么看?”
“宣传传统手艺当然是好事,应该也能为竹坊拉来几波关注和订单。”许溪竹拨弄箱子里竹编手包、摆件等成品,“但不能指望能有多大的长期效应。”
沈林舟点头,认同许溪竹的理性分析。“但这样证明手艺是有价值的,你要相信它的价值。”
他的语气过于郑重、眼神过于认真,几乎让许溪竹相信他想说的是“你要相信你的价值”。
“你说得对,机会在眼前,我必须及时抓住敢于尝试。”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心理疏导,欢迎来找我。收费按法国心理咨询师标准,一小时三根雷竹。” 沈林舟鼓励似的点头,举起一根手臂长的竹节。
许溪竹盯着那根竹节断面,声音有些飘忽:“雷竹好啊……这种竹子每道伤痕都会转化成更坚硬的竹节,越被否定越要疯长。”
沈林舟喉结动了动,屋外忽然传来陈阿婆的呼唤:“阿竹小沈,记者到了!”
摄像机架设起来时,许溪竹正在准备竹丝染色的材料,靛蓝颜料泼进瓷碗,“这是我们研发的植物染色技术,每批竹丝会根据温度变化呈现不同色阶。”
她将竹丝浸入染缸,青蓝渐变色顺着纹理攀爬,“就像是时间可视化,三四个月后这些颜色会自然氧化,逐渐变为新的色彩。”
女记者眼前一亮,“当时是怎么想到结合起这些方法?”
“竹子的特性就是既柔且韧的,它可以是稳固的支撑,也可以牵引包容。它的特性完全可以用于修复一些珍贵、或者说对我们个人而言是珍贵的、不舍的东西。而染色技术的拓展,是因为我希望竹编不仅是修补破损的工具,也希望它能和原物更好地融合呼应……”
许溪竹侃侃而谈,即使四周围满镜头和围观的人,她就像和老友聊天一样自然。肢体语言轻松,神态恬静自然。
沈林舟有些移不开眼,明明是很有魅力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压抑的那么厉害。
他想起曾经去名山旅行时听到导游说过的一句话——“不让别人烦恼是慈悲,不让自己烦恼是智慧”。或许她只是慈悲和智慧还没能达到和谐共生,慈悲暂时压制了智慧。
他不是喜欢插手别人家长里短的人,更无意教唆人与家人决裂。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或许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光彩,如果始终困在这里不得释放,将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她的光从未熄灭,只是生活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层黑布,让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见光线。
“目前我们正在申请专利,在这里也欢迎志趣相投的朋友、企业共同开发记忆存储系列‘竹编工艺’,五一小长假和暑假期间是旅游旺季,我们这里的古镇每年也会迎来一大波游客。我们希望今年也能让禾阳的竹编走进更多人的视野,让外地游客留住一段有实感的旅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