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却皱眉,她翻过碗底——釉层稍厚,烧制时微微流釉,在底足凝成一道青痕,甚至连他们的“屾”字号都盖住了。
莫失让也看到了。
“可惜了”,他摇头,“这批青瓷的釉还是没调准。”
老王和他的徒弟不由的倒吸一口气,如此润的釉水居然还说没烧好,老天呀,还让不让他们这些普通手艺人活了?!
几个青瓷盖碗都是同样的问题,剩下的七八个匣钵都是茶碗,品相还不错。
到此为止,主烧瓷器都取了出来,这窑算是开的不错,莫失让一个一个拿起来看,嘴角咧开的笑明显压不住,尤其是看到那几个样子各异的白瓷盖碗。
刘氏和莫恋雪围在他周围,也各自捧着一件瓷器看,同样的满脸笑容。
莫少谦却坐在石桌边,神色严肃。就见他一手仔细端详青瓷盖碗,一手在一个手工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个本子的全称叫“续物山房窑口详记”,最初由莫惊春提出设置,经大家讨论得出需要记录的详细内容。内容包括时间、地点、天气、泥巴、釉料、摆放位置、窑火状态,尤其是开窑之后瓷器出现的问题等。
莫惊春的本意是弄一个“错题本”,毕竟每次开窑肯定不都是完美品,瑕疵品的多少就决定了这一窑的价值。记录下每一次瑕疵品出现的可能情况,就可以避免下一次犯同样的错误,提高开窑成品率,自然就降低了成本。
这“错题本”一经提出,就受到莫失让和莫少谦的高度重视,他们也明白总结教训和经验,才能不断进步,可如何总结,根深蒂固的思想是记在脑子里。所以当莫惊春提出“错题本”的概念时,两人瞬间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总结”也是可以记下来的!
于是详记本就这样定了下来,甚至起了正式的名字。
除此外,“续物山房锔瓷XX手札”也同时出现,记录的是莫家每个人在锔瓷活计时出现的困难和解决方法。每人一本,各自记录。
往常,莫惊春会和莫少谦一起记录,但此时她却带上棉巴掌,钻进了窑里。
窑里还有两个匣钵没有取出来,也是她最关心的两个。
这两个匣钵放在窑火最旺之处,承受的温度最高,散热也最慢,此时还烫手的很。莫惊春自己带上棉巴掌,绕着这两个匣钵转圈圈,又想拿又怕烫。
“阿春着急看啊,来来来,让老王叔给你拿。”老王笑呵呵的上前,拿起墙角立着的大窑钳。
“老王叔,我......也不是那么急。”莫惊春尴尬的笑着,但还是让开了位置。
说实话,她挺急的,因为最后的这两个匣钵里放的茶碗用的是神秘釉料。
在收拾老店铺仓库的时候,刘氏发现一个蜡封的石臼,打开石臼,里面是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粉块状东西。
莫失让只一眼,就认出这是釉料粉。
果然还是得理论加实践,没认出来的莫惊春自我反思。
没有现代仪器,别说莫惊春,就是老道如莫失让也没法分辨釉料粉成分,不过在如何处理釉料粉的问题上,一家人第一次达成统一意见。
将这些未知釉料粉做成釉料使用一次,以此决定是否丢弃。
但因为不知做出来品质如何,所以将其做成的茶碗放在了窑火正中的位置,这个位置温度太高,老匠人的操作一般都是能避则避,除非是某种釉水就需要这种特殊的高温。
莫失让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上了神秘釉料的八个形态各异的茶碗,还有什么茶则、公道、香插等——小闺女自己做的,就被放在了这里。
老王但笑不语,拿起大窑钳将两个匣钵夹了出来,甚至怕莫惊春烫到,还贴心的用窑钳掀开上面的盖子。
“莫三兄弟!”瞧见里面器物的老王突然惊呼。
莫失让转头,只见自家小闺女手里捧着一只茶盏,釉面流淌着奇异的纹路,像是云雾缭绕,又似水波荡漾。釉色竟不是均匀纯青,而是泛着一点点黄蓝的青绿,颜色也并非一致,有的地方颜色略深,有的地方颜色较浅,深浅相融的地方也是整个茶盏颜色最好看的地方,翠绿如青梅表皮,青翠莹润。
“……窑变?!”老王微微沉默片刻,看向莫失让。
之前也有过,青瓷烧出墨绿的颜色,但那只是一小片,而眼前的这只茶盏整个釉面青绿都在不断变化,最美处釉面温润光滑如同琉璃一样。
“阿春?!”
莫失让有点激动,他也是见过窑变的人,但他没见过如此完美的窑变。
“爹,是窑变。”
这确实是窑变,但让莫惊春惊讶的主要还是釉料,她没想到这釉料窑变之后居然呈现出梅子青色。
瓷器如命,火里求存,窑变瓷器,可遇不可求。
火候、釉料、匣钵的摆放,甚至天气的阴晴,都可能让釉色在窑内发生奇妙的变化。这一只梅子青窑变茶盏,浓淡相宜,有种千峰翠色之感,竟比刻意烧制的精美青瓷还要美上三分。
小窑开窑,得宝如此,已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