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住在驿站,他看上去并无邋遢之态,衣衫整洁,只是容色有些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下颌隐隐露出青色。
周时雍看见浮生手里的野兔,默默将宇文琪转了个方向,不欲让他见到兔子身上的血。
吴慎牵着马,从屋后的马厩绕过来,见到浮生主动说道:“我去送宇文琪。你明早和表哥一起走。”
浮生刚想说这么急,转念一想,孩子父母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得,便点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周时雍抱起孩子递给吴慎,将两人送到大门外的树林旁。
浮生站在屋檐下,隐隐听见周时雍说了句,“把银票收好,仔细照顾他。”
奇怪,怎么还有银票?等到周时雍回来,她忍不住问道:“把孩子送回路州?”
“不是。”周时雍从她身边走过,手揉着眉心,无精打采道:“我累了,先去睡一觉。”
浮生目送他进了房间,关了门,没有点灯也没有洗漱,竟那么潦草地直接睡下了。她满腹疑惑不及问出口,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吴慎走前已经做好了晚饭,浮生独自一人吃了饭,收拾了屋子,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也早早睡了。
山里分外寂静,加之习武之人警觉,浮生睡到夜半,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她悄悄起身,轻轻推开一指窗户,看见周时雍走出了宅院。
寂静山野,外头漆黑一片,或许还有野兽,他半夜出去做什么?
担心不请自来,盘桓不去,将睡意赶的干干净净。浮生睁眼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她躺不住了,立刻穿上衣服,提剑便走。
打开院门,她松了口气,周时雍竟然就坐在前面的树林里,守着一堆篝火。
浮生感觉不对劲,疾步走过去,停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周时雍的声音一反常态的有些嘶哑。
浮生上前两步,走到他跟前去,借着火光,发现他脸色很红。她以为是火光映照所致,可低头一看,发现他身前放着三只碗,里面倒了酒。
浮生心里一沉,当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时雍没有回答,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
浮生抢过他手里的酒坛,问道:“你把宇文琪送到那儿了?”
周时雍望着火苗,“送到幽州榷场,让郦海龙把他带回大昭去。”
浮生愈发觉得不妙,急问:“为何不把他送到父母那里?”
“他爹娘死了。”周时雍抬头看着她,眼中有泛红的血丝,“全都死了,宇文家只剩下了他。”
浮生难以置信,喝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宇文忠自尽,完颜洪杀了他所有的家人。”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周时雍扯了一下嘴角,涩声道:“我已经尽力,只能保住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唯独宇文忠的家人,完颜洪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浮生狠狠摔了手里的酒坛,周时雍没有抬袖去挡,任由一片碎片飞溅到他的脸上,在他额角划出了一道血痕。
浮生一把扯住周时雍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她愤恨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比你更想杀了他。十年来,我已经在心里杀他了千万遍。”
周时雍看着跳动的火苗,像一个冷静的疯子,面容平静无波,所有的杀意都凝聚在他眼中。“我要报的不仅是家仇,还有国仇。”
浮生想到了捷定,心口一阵刺疼,不忍再苛责他。
她知道自己那句话很冲动,逞一时之勇,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是她师父在,也不可能。
她咬着唇,忍着周身被烈火烘烤一般的痛楚,转身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低如呓语般的一声“阿汐”。
她心口一震,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你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