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雍转过身看向她,“阿汐的仇,我也要替她报。”
暗夜无边,他背对火堆,站在数丈开外,看不清眉目和表情,映入浮生眼中的只有一道孤绝刚毅的身影。
她方才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心里一通狂跳,此刻却又不确定起来,静立原地,默默无声地盯着他,心跳在慢慢平复。
周时雍也站在原地,隔着幽暗夜色问她:“你怎么不问我,阿汐是谁?”
浮生刻意用平淡的语气回复道:“若我猜的没错,是檀汐吧。”
周时雍音量微抬,“你认识她?”
“我师父和她母亲是好友。我听师父提过她。”
“你师父没有提过她现在何处?”
“没有。”
“没有。”周时雍自言自语道:“十年不见,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失望,失落,怅然,遗憾,还有一抹思念,都裹在这句最为平淡不过的喟叹里,像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径直刺中她。
心口感到酸痛的那一刹那,她险些冲口而出,自己就是檀汐,但是转念一想,做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好,可以放肆,可以冷漠,可以不顾旧情,可以转身就走。
他为了大昭甘愿卧薪尝胆在五间司做死间,她不会,也不愿。在李徽答应完颜烈交出她和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就对李徽和朝廷彻底失望。她不会留在上京,更不会为了临安的李隆卖命,等她杀了完颜烈,把乐昌带出北戎,从此就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所以相认没有任何意义,不必自寻烦恼。
她把一时的冲动隐忍回去,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疏离,“天不早了,大人回去睡吧。”
“睡不着。”周时雍负手看向夜空,黯然道:“本想一醉解千愁,酒也被你打了。”
浮生想了下,“大人请跟我来。”
周时雍略一迟疑,跟着她进了庭院,插上院门。
浮生回到房里,点了油灯,从包袱里拿出一盒香膏,回头冲他微微颔首,“大人请坐。”
周时雍一看是丽云堂的香膏盒子,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浮生拧开盖子,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给大人涂脂抹粉啊。”
周时雍脸色一变,起身要走。
浮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我说笑的。这是丽云堂的宁神膏,有催眠之效。我怕小娃娃晚上闹人,临走拿了一盒备用,没想到琪儿很乖,没用上。”
小娃娃没用上给他用?周时雍有些难堪,扭开脸说“不用”。
“大人试试吧。”浮生不由分说在他人中上抹了一坨药膏,一股清甜绵软的香味立刻冲入鼻腔。
指尖点到唇上,周时雍心头一跳,想要立即起身,浮生却挡在他面前,盯着他额头道:“大人脸上有伤口,我给你抹点伤药。”
一股淡淡的幽香从她袖管里逸出来,少女纤细窈窕的腰身,正与他视线相平,周时雍心跳加快,目顾其他,“不必了。”
浮生从荷包里拿出常备的金创药,“那不行。万一周大人毁了容,会怨恨我一辈子。我担不起。”
周时雍抬头看向她,眸光幽幽,“身上也毁了。你就担得起?”
对,肩上还有她刺的伤。浮生脸上一热,冷声冷气道:“身上看不见,大人多担保吧。”说着又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指头金创药,方才退后几步,放他起身。
周时雍心思凌乱地道了声谢,走得飞快,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他也不在乎。反而是浮生心里有不为人知的介意,他这么好看的脸,万一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浮生并没用过宁神膏,只听云娘说有催眠之效。到了第二天,浮生吃过早饭,依旧不见周时雍房间有动静,心里不禁起疑,宁神膏的效果当真这么好?她在外面走来走去,厨房里烧火做饭,他居然都不醒?
等了一会儿,眼看要误了上值,她不得不过去叩门,奇怪的是,里面竟没有回应。
“周大人。”浮生犹豫了一下,推开门。
周时雍躺在床上没有反应,习武之人不至于睡的这么沉。浮生心里有点慌,疾步上前,伸出一根手指,还没碰到他的鼻端,周时雍适时地睁开眼,幽黑的眼眸正对上她慌乱的眼神,他吐了两个字,“没死。”
浮生没好气道:“那我叫你,怎么不答应。”
周时雍无精打采道:“宁神膏不管用,我一夜未眠,刚有睡意。”
浮生道:“我怕你误了上值。”
“今日休沐。”
“你昨日怎么不说,早知道我不叫你了。”浮生打算出去让他接着睡,周时雍却撑着额头坐起来,悻悻道:“算了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浮生留意看了一下他额角,师父给的金创药就是好,那道伤口看上去已经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