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解释道:“孙子有云,用间有五,因间、内间、反间、死间和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郎主据此在枢密院下设了五间司。”
“因间谍事密,为了避人耳目,对外谎称兰台,衙署并不设在枢密院内。如今大昭支离破碎,国主被囚,临安府皇城司早就不是五间司的对手,五间司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去岁恢复了原名。”
浮生尽力让自己从复杂难言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强行将所有心思聚集到宇文忠的话语中。
宇文忠口中的国主乃是大昭皇帝李徽,十年前汴京城破,完颜烈将其掳到上京,囚禁在长清宫。临安府如今有一位新皇李隆,乃是李徽的五弟,于是身在北戎的大昭旧臣便以国主和陛下区分这大昭的两位皇帝。
“周时雍是汉人,上峰终究对他不够放心,虽是司主,只让其主管内间司和反间司,副司主博尔贴是完颜洪的心腹,负责死间和因间,若不是眼下身在汴京行枢密院,司主之位极有可能落到他头上。五间司内还有一位副司主韩云霄,负责生间司。”
“生间,便是那些在大昭执行完任务活着回来的北戎间谍,生间司密室里存有一份名册。周时雍希望我替他安排一个人,帮他拿到那份生间名册。”
故人相见总会勾起带血的回忆,不如不见。
浮生迟疑道:“宇文公能否安排别人做他的帮手?”
宇文忠神情严肃,“五间司内昼夜有人值守,值卫和司尉都身负武功,必须要找一个身手了得反应机敏的人协助周时雍。你武功高强,果决灵慧,是不二之选。”
他加重语气道:“五间司司主之职,对大昭来说极为重要,绝不能有失。”
言下之意,这个帮手绝对不能拖累周时雍,务必要保证周时雍的安全,危急之时,即便是自己舍命,也不能让周时雍暴露,丢掉“司主”之位。
宇文公须发斑白,足以做她祖父的年纪,且帮她安排身份,在上京落脚。浮生虽心里百般不愿,也无法强硬推辞拒绝,只好先答应。
宇文忠看向浮生右耳,“他方便时自会去找你详谈,丢的那只耳环便是信物。”
浮生微微一惊,摸了下耳垂,低声道:“小人大意了。”
她取下另一只耳环握在掌中,悄然离开了宇文府。回到丽云堂时,云娘还未睡,正用熏笼烘烤衣物,见到浮生忙问:“宇文公怎么说?”
“姐姐放心,宇文公也说应当机立断除掉他,若是等他报告官府那就危矣,晚矣。”
云娘松口气,将烘烤的衣服拉开半边,对浮生道:“外面天冷,快来驱驱寒气。”
浮生拉开绣墩坐下来,双眸盯着炭盆里红红的火炭,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同为太原守将,她父兄血战而死,周时雍的父亲周筹却活了下来,还被任命为北戎扶持的大齐朝廷的宰相。她原本恨周筹投敌,恨他放弃太原城,恨他背叛大昭,可今日骤然听说周时雍是自己人,她不禁又起了疑心,到底是周筹投敌另有隐情,还是父子离心,各为其主?亦或者,父子俩脚踏两只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准备了两条后路?
在不确定这些之前,她并不想让周时雍知道自己是谁,庆幸的是,她对公主说过,不要对外人提及她的真实身份,宇文忠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叫檀汐。
十年不见,她已经记不清周时雍的长相,想必周时雍也不会认得出来她就是阿汐。
翌日丽云堂内一如既往,既平淡又忙碌。浮生和云娘两人心里各自怀有心事,但都掩饰的很好,彼此都没看出对方的异样。
等到傍晚时分铺子打烊,云娘卸下门板,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那人是死是活,但是官府没有找到丽云堂来,那就说明丽云堂没事了。
然而第二天的上午,终究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谁是郦云娘?”从外面进来的四个男人,为首一人套着捕快坎肩,另外三人虽是寻常打扮,细看之下,姿态眼神都与平头百姓不同。浮生一眼看出,其中两人都身负武功,手掌关节极为粗大,手背上青筋毕露。
云娘定了定神,上前屈膝行礼,“妾身便是,不知几位官爷有何吩咐?”
捕快道:“这位是五间司的司主大人,要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欺瞒。”
浮生看向捕快口中的“司主”,暗暗诧异。算起来周时雍不过二十五岁,面相不应该这么老,况且,记忆中他样貌十分出色,常被她兄长们调笑,说他不能顶着这张脸上阵杀敌,得带个凶神恶煞的面具才行。
可宇文忠前夜明明说过,五间司司主叫周时雍,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怎么会那么巧?
她佯做不知,问云娘道:“姐姐,什么是五间司?”
司尉门荣低喝了一声,“少废话,韩大人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
浮生明白了,原来此人是副司主韩云霄。那捕快为了拍马屁,自作主张将副字给抹了。
韩云霄打量着云娘,不紧不慢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曹利金的人?”
云娘先是和浮生面面相觑,接着便回答“不认识”。云娘委实不知道曹利金的名字,浮生并没有告诉她。
韩云霄一直观察郦云娘的反应,但因她说的是实话,所以看不出来慌张和说谎的迹象。
他示意旁边的门荣递上一盒香膏,又问:“这盒香膏,可是丽云堂所出?”
云娘一看香膏是最便宜的那一种,当即反应过来,他方才所问的“曹利金”就是那个斥候,心口一紧,点头说是。
“买香膏的人你可还记得?”
云娘如实答道:“大人,丽云堂每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不少人,妾身只记得一些熟客。”
韩云霄道:“买香膏的多是女人,男客极少,你或许记得住,那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四十许年纪。”
云娘佯做回忆,没有立刻回应,浮生插言道:“回大人,前日倒是有一位男客来买了一盒这样的香膏,像是大人口中的这个人。”
韩云霄问:“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浮生故意露出嫌恶表情,“自然记得。此人打听我姐姐多大岁数,又问我姐夫死了几年,姐姐为何没有再嫁,是否还要招赘夫婿。问了一大堆闲话,说日后会经常来光顾店里生意,最后却只买了一盒最便宜的香膏,故而我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