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城隍庙只换了三任城隍官,所以这里只有三座牌楼。
而三座牌楼都是天界仙君点将时,以醇厚法力为当任城隍官垒建,故而结界力度不小,三门过后,是一点鬼气也看不见了。
再看这三座牌楼,来历也都是非同小可。
第一门「春风化雨」,是一座木牌楼,乃文曲星君天权为点将一位保百城之书的先生而起。
第二门「赤胆忠心」,是一座铜牌楼,将军以三千士兵退敌三万,手沾蛮夷鲜血,戾气太重,故而被天帝点将在此间,渡满万魂消灾解厄。
这第二门还有一则秘辛,乃是将军骁勇,天帝和人帝抢人,结果天上的仙家不帮着天帝,还因将军戾气太重,不同意天帝点飞此人。天帝为堵仙家口实,便想了一个折中办法,把人放在这里百年,由他自己筹集香火,借地飞升。。
第三门「宅心仁厚」,是一座石牌楼,为一倒霉鬼而起。
这倒霉鬼着实可怜,因足月落地,四肢健壮,饭量大了些,父母便舍了他,将他卖给了镇上的地主。
在地主家帮工,好不容攒够了赎身的钱,又取了妻子,结果妻子被前雇主瞧上,妻子竟背着他跟前雇主生下了孩子,他却不妒不恼,见有幼儿降生,便心甘情愿地写了和离书,背着行囊远走他乡。
谁知,离乡当日,他又遇见了山匪。
被抓上山后,他日日为山匪帮工,洗衣做饭三五载…朝廷清匪,他又遭连带,让给关进了牢里。
本来他这余生也就交代在牢里了,结果牢里死囚凿洞越狱,拉了他背锅,害得他成了被凌迟的死囚,没住多久牢房,便被断了头,一命呜呼。
按理说…这样的一生,死后必化厉鬼,结果这人一生以德报怨,连死了,还帮无常劝解心怀怨气的鬼魂,一路入了鬼门关,遇见了当时在地府当值的仙君,这才迎来了一生一死中,唯一的一份福气。
那仙君正醉于一壶阳间烈酒,摇摇晃晃听闻此事,觉得有趣,便施恩道:“此命困于局中,却自我解于局中,有趣…有耐性,让本君堂堂一司命…觉得稀奇。你既能无心却修此生,便去做一地仙试试,本君拟你‘宅心仁厚’,可觉得合适?”
得到倒霉鬼应声的一句“合适”,她便挥手点了此人。
不用多猜,这位仙君正是第五茗。
当日她醉得厉害,醒来后便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倒霉鬼的福气,也就止于第五茗醉酒后的那一份,此后,又是一样地处处他最惨,得了功德又散功德,傻傻地,在这里做了三万多年的城隍官。
三人行了三门,第五茗见一座,笑一座,忽地,眼前一堵,她驻足在原地。
竟是有一座琉璃牌楼,在自地而起,似拔非拔。
第五茗不是第一次入城隍庙,却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景象,道:“这是有人要被点飞了?”
明濡染答道:“从发大水起,这景象便出了,城隍大人问过上面,非是天界的仙君要点人上去,许是功德到了,自己成仙了。”
语气一转,他继续道:“他功德圆满的不是时候,拔起「宅心仁厚」牌楼的仙君出了点事,城隍大人就算香火足以,此时又飞升,上面也没有城隍大人的位置,现任城隍离不去,他就算能飞仙,也难成仙。”
“这景象,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是似起非起的样子吧。”
摸了摸脑袋,苦苦回忆,明濡染做鬼差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位城隍的牌楼是会拔了又埋,埋了又会冒出头来,他心中也是十分疑惑。
新奇,着实新奇…第五茗询问道:“现任城隍官在此地做了几年了?”
明濡染道:“三万年左右。”
第五茗吃惊道:“这么久!点他的仙君是因何事…”
蓦地,她双眼比双唇还张的大,怔怔地望着面前出现的屋景。
三人绕过屏墙,面前多出一戏台,戏台左右各伴一高台,高台之上分别置放了红漆大鼓、黄铜巨钟,恍然间如到白昼时分,灯火通明,琉璃清澈,惹得第五茗心神荡漾,把想问的话也咽进了肚里。
她喉间滚了滚,不禁改而叹道:“京都的城隍庙搭建戏台子了?可真会享受,好漂亮啊。”
原来,所有城隍庙内景建筑,除了屏墙外那仙君拔起来的牌楼,其他建筑均是统一仿人界皇城京都的城隍庙所置。
而京都城隍庙和这些内景不一样,皆因皇城之内有真龙之气,仙妖在内也如凡人,所以这京都城隍庙不是仙界造的虚景,而是实打实,人帝修建的庙宇。
根据人帝官员的喜爱,先后建了城隍殿,左右厢房,后置献殿,前置献殿,以及额外的土地殿和灶火殿。
也不怪第五茗大惊小怪,她不做上仙太多年,人界一年是一年的新样,作为小鬼,见的都是奇形怪状,循环反复,毫无新意的景色。
她道:“京都的城隍庙比这里更辉煌吧。”
明濡染道:“应该是吧,毕竟京都皇城多热闹,这里也就眼下出了大事,有点子鬼影,京都的城隍庙,游走在其间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第五茗道:“各地有各命,可惜了。”
明濡染道:“可惜什么?”
第五茗指着面前的戏台子,道:“可惜我没有这样一间城隍庙。”
明濡染口中一噎,他还真没办法劝第五茗,毕竟都叫城隍庙,自然供奉的也是该区域的城隍官。
该说不说,城隍庙真是相比之下,最让人羡慕的庙宇。
要知道,城隍庙是所有城中庙里,修建最有人味的地方。
除了供奉城隍官的城隍殿,还有左右厢房…虽然是为留宿的信众准备的,但耐不住屋群看起来热闹。
像他们此间站的地方,能入内境的多半不是人,故而除了京都城隍庙,这其他地方的城隍庙厢房,多是给鬼差仙者使用。
若他们能留宿一夜,这方寸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至于不远处的两间献殿则有点意思了。
有一段时间城隍庙信众多,贡品也不少…堆得整个庙宇无地下脚,城隍官更是分不清哪些是庙内道徒所奉,哪些是庙外来的信众所供,便弄错了好几件祈愿的顺序。
信众责备,道徒委屈,城隍官无奈,故而,给人间官员托梦,索要了前后献殿。
是的,作为城隍,仙阶小,无甚面子需要保,可以直接“要”所需,这不就为庙宇求来了前殿让外来信众上奉诚意,后殿让庙内道徒,两厢香火都至囊中,得每日常规供奉。
第五茗道:“这戏台,是哪位城隍官要来的?”
明濡染不清楚,却还是有问必答道:“回上君,这事我不清楚。近日因风雨江亡魂太多,才被借调到此,来此地时,才发现各间城隍庙内景有了这戏台子。”
一旁,一直未讲话的酆小洪,突然出声道:“前年人帝去过城隍庙,见庙外有文戏上演,却没有戏台,就为城隍庙搭了戏台子。”
牌楼前,第五茗心中那般有困顿,他也拉开了话匣子,第五茗却为了与他拉开关系,咽下了想探问的话,一路上,他也没再找到机会再插入到这二人的一来一往之间。
这时,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他道:“并非是京都城隍官所求。”
前年?
「蒲小明」和「酆小洪」那时都还活着,尚且都远在离京都皇城千里之外的平安村。
第五茗心中难免有些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些许纳闷:酆小洪怎么可能知道关于京都的事情…且仿若亲眼见过一样。
她指了指左右两边的高台,面露一丝诧异,终是没忍住,迎上了酆小洪的话,问道:“为何还送了一鼓一钟?”
明濡染更懵了,好在他够机灵,知道不是问他,便没再答话。
酆小洪会心一笑,朝第五茗身旁挪近了一步,道:“为开戏前报时而设。”
举手向鼓一指,他道:“一幕戏前鸣鼓。”
挥袖折向了相反的方向,他继续道:“一折戏前顶钟。”
第五茗颔首道:“可知什么时候完工的?看着像是可以随时开戏。”
酆小洪似亲自督建,细算道:“应是去年上元节后开工,今年上元节前竣工。”
一个秘密昭然若揭,明濡染听到此话,瞠目结舌:仙君…你知道的也太清楚了吧,这不是人帝的注意吗?
他小心翼翼地左右偷瞄,打量着酆小洪和第五茗。
前方灯罩上的花纹,闪入第五茗眼中,她脑中有一段回忆闪现,眸眼噙笑,道:“仙君,你看过戏吗?”
明濡染知道,这一问一定也不是在问他,安静地闭着嘴,悄悄退了下去,隐入楼宇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