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秒时间到底有多长。
现场的众人已经无法回答。
倒数之后,那艘船型巨大、美轮美奂的画舫,就彻底从世上消失,连一片木屑都没留下。
整艘船上的人,都随之瞬间湮灭,尸骨无存。
只有陷入昏迷的叶轻寒,顺着渭河流到岸边,在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人救了起来。
叶轻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承明殿中,穿着干净柔软的丝绸里衣,伤口被妥当包扎,浑身温暖又舒适。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叶轻寒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幔,一时有些失神。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难道这里是死后的仙境?
但很快,叶轻寒就被拉回了现实。
门外传来内侍的低声禀报,裴戟推开门,大步走进殿中。
叶轻寒无声地叹了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垂首说道:“陛下。”
裴戟坐在床边,双眼看着他,说道:“贞女楼被烧毁,我已命人把旁边的紫宸殿收拾出来,等你伤好了,就可以住进去。”
叶轻寒低声说道:“谢陛下。”
裴戟看着叶轻寒头顶漆黑的发旋,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你杀了裴越。”
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和怒意,只是单纯发问:“怎么做到的?”
叶轻寒抬起双眼,看着裴戟没有表情的面庞,保守答道:“齐王兵败,对我怀恨在心,派人将我掳出宫去,欲施加报复。我不甘受辱,奋起反抗,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不小心?”裴戟根本没看到裴越的尸体,却似乎对当时细节十分明了,“你是用不良人的暗器毒死了他。”
叶轻寒心里一沉,他心口中刀昏死过去后,便没了后面的记忆。他不知道裴越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裴戟到底知道了多少。
但听裴戟刚刚的话,当晚发生的所有事,裴戟恐怕都已知情,甚至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信息量的差距立刻让叶轻寒陷入了劣势。
更糟糕的是,因为不良人的意外暴露,叶轻寒原本设计好的,足智多谋又忠诚向主的谋士形象就再也没有说服力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做个彻头彻尾的佞臣吧。
叶轻寒忽然浅浅一笑,柔声说道:“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何必再问我,轻寒的所有秘密,全都瞒不过陛下。”
裴戟说道:“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杀了裴越,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杀了他?或者说,是什么驱动你杀了他?”
叶轻寒眸光微微一闪,反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要侮辱于我,我难道不应该反抗吗?”
裴戟前倾上半身,认真又仔细地观察着叶轻寒的神情,自顾自说道:“是身为天晟皇太子的愤怒和憎恨?不,远远不够,那些愤怒和憎恨都是虚幻的。杀戮行为严重违反了伦理和规范,你不该产生杀戮的欲望。但我也没有命令你杀他,你到底是怎么凭借自己的意志杀了他的?”
“我不该有杀戮的欲望吗?”叶轻寒歪了歪头,唇角勾起,语气里带着故作天真的残酷,“我想杀的人很多,他不是我第一个杀的人,也不会是我最后一个杀的人。”
裴戟双眼微眯,注视着叶轻寒,此刻两人的距离极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叶轻寒眼中眸色缓慢地变化着,如同深不见底又波光粼粼的湖面,美丽却神秘。
裴戟皱着眉头直起上半身,与叶轻寒拉开了距离。
叶轻寒敏锐地察觉到,裴戟的眼神和气质都在瞬间发生了细微变化,刚刚还在追问他为何杀人的奇怪男人,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重璧侯,齐王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裴越虽然有错,但毕竟是朕的弟弟,就算他谋逆造反,朕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你杀了他,有不少人想要你偿命。”裴戟说道。
叶轻寒也立刻进入状态,他伏低身体,掀起眼睫自下而上望着裴戟,轻声说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要是真让裴越逃了出去,只怕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轻寒为了陛下,差点连命都搭进去,陛下居然还要降罪于我吗?”
裴戟看着叶轻寒胸前包裹的纱布,眉角微动:“太医说,你这个伤口再偏上一寸,你当场就没命了。幸好御林军那个时候正在沿河索敌,你被发现得及时,才从鬼门关把你抢了回来。”
叶轻寒一怔,认真在裴戟眼中辨认着:“陛下是心疼我?”
裴戟眉眼微沉,压低了声音:“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去死。”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叶轻寒苦笑一声,说道:“我也不想死,可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太多。”
裴戟伸手握住叶轻寒的手腕,沉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你若不出宫,我难道还护不住你?”
叶轻寒委屈道:“齐王派人强行将我掳出宫去,我武功尽废,哪里反抗得了?陛下让我等你,可我还没等到,就被人打晕带走了。”
裴戟狠狠皱了皱眉。
但仅仅一瞬,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叶轻寒见裴戟不像是生气,便试探着问道:“轻寒为陛下除掉心头大患,好不容易才捡条命回来,陛下难道不应该奖励我吗?”
裴戟闻言,突然笑了笑:“你杀了朕的弟弟,还想朕奖励你?你倒是狡猾,天底下的好事都想占尽。”
叶轻寒露出一个柔软又狡黠的笑容,低声说道:“都是陛下宽待,轻寒才敢这样放肆。”
裴戟被叶轻寒一打岔,心情反倒不错,说道:“那你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
裴戟把赏赐的选择权交给了叶轻寒。
叶轻寒提出的愿望非常关键,在他这个位置,稍微踏错一步,就会坠落无尽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能贪心,不能越矩,不能被帝王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野心。
但叶轻寒没有忘记,裴戟曾经对他说过——“她们都不重要”。
他只来救了他。
他才是那个重要的人。
叶轻寒说道:“轻寒别无他想,只愿时时侍奉在御前,长伴陛下,望陛下恩准。”
裴戟微微挑眉,垂眼盯着他。
叶轻寒安静地回视,黑亮的双眸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水光。
被叶轻寒这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被他深深热爱和崇拜的错觉。
裴戟问道:“你不想出宫?不想重获自由?或者求些权势金银?陪在朕身边,算什么赏赐?”
叶轻寒认真说道:“轻寒身份特殊,不敢奢望自由。至于权势金银,对轻寒没有任何用处。陛下是真龙天子,陪在陛下身边,承受陛下恩泽,已是轻寒能想到的最无上的恩赐。若能再得到陛下一星半点的宠爱,更是轻寒余生之幸,再无他求。”
叶轻寒刚醒过来,又说了这么大段话,着实有些累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轻喘起气来,胸口一上一下起伏着。
若隐若现的视线下,叶轻寒领口露出雪白的肩窝,那枚惑人的红痣正随着起伏上下颤动,艳丽至极。
裴戟盯着那枚红痣,眼底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微芒。
裴戟沉默了片刻,说道:“朕准了。”
叶轻寒眼前一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