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寒带着太医急匆匆往贞女楼赶去。
天色暗沉,雨下得越来越大,贞女楼年久失修,恐怕撑不住这样的狂风暴雨。
母后本就体弱,更加受不得淋雨着凉。
叶轻寒快步在前面走着,年迈的太医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
“殿下,殿下!慢些走!”
叶轻寒离贞女楼越近,心里却越发不安,他再也顾不上身后的太医,步履踉跄地奔跑起来。
倾斜的暴雨穿过走廊,砸到叶轻寒身上,单薄的布衣瞬间湿透。他脚踝剧痛,仿佛踩在针尖之上,踏下的每一步都浸着鲜血。
但他不敢停。
黑暗中,贞女楼凄冷的剪影出现在模糊的雨帘之后,叶轻寒喘着粗气,停在了小院门口。
整个贞女楼被无尽暗夜吞噬,没有一丝光亮传出。
心中的不安瞬间到达顶峰。
叶轻寒跌跌撞撞冲进院内,扑向殷皇后和长婉公主的卧房。
“轰隆!”
一道惊雷砸下,冰冷的寒光将房中照亮。
两具尸体吊在房梁之上,双眼突出,脸色青白,已经没了呼吸。
卧房角落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啸,将一大一小两个轻飘飘的尸体吹得晃动起来。
叶轻寒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身后的太医跟了进来,看见房中情景,惊骇大喊:“来人!快来人!皇后和公主自缢了!”
叶轻寒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
自缢而亡的过程十分痛苦,死相也十分可怖,可他的母亲和妹妹,却别无选择,将自己吊死在这冰冷的雨夜里。
叶轻寒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弓起的背脊剧烈颤抖,他使劲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想这样把自己从无尽的噩梦中唤醒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不肯再等等?
一死了之当然容易,可他还要在这人间地狱里活着,她们凭什么不等他?
他本以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终究是特殊的,可没想到,她们也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懦弱不堪,懦弱不堪!
吵闹的喧嚣声逐渐靠近,叶轻寒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母亲和妹妹的尸体前方,瞪大双眼看着她们狰狞的面容。
“太子?”
“太子,别靠那么近,快退开。”
“太子疯了吗?来人,把他拉开!”
无数双手从他身后伸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向后扯去。
叶轻寒脚下却生了根,怎么也拉不动,他死死盯着自己骨肉血亲的尸体,要将她们的痛苦和绝望全部刻进心里。
无数悲痛的怨气汇成一声声咆哮,在叶轻寒脑中轰鸣炸响——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所有的屈辱和痛苦,他要千倍万倍奉还!
他要活下去!
“太子魔障了,快把他拉开!”
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叶轻寒被扯得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叶轻寒的脑袋狠狠砸在门槛之上,剧痛传来,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叶轻寒醒来时,正躺在贞女楼的木板床上,脑后的伤口已裹上简陋的纱布。
他翻身下床,走到院中,两具尸体裹在草席之上,就这样摆在泥泞的小院中央,无人安葬。
叶轻寒捏紧拳头,冰冷的指节被掐得发白。
他曾听说过人命如草芥,却没想到,这句话会应验到自己身上。
叶轻寒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用双手一点一点刨开泥土。
他手腕本就受伤无力,只能用指头一寸寸扣着,从小养尊处优的十指很快就被割开血口,指甲断裂翻开,鲜血淋漓。
但叶轻寒已感觉不到疼痛,他麻木地挖着泥土,天色变换,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刨出一个两人宽的土坑。
在贞女楼凄冷的死寂之中,叶轻寒安葬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而同一时刻,前朝大殿之外,却响起热烈欢腾的丝竹乐音和朝贺之声。
新皇登基,年号改立,册封宗亲,论赏功臣,新的王朝已经诞生。
百官庆贺,万民俯首。
裴戟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而叶轻寒,也终于再无牵挂。
就算这世上只剩他一人,他也要活下去。
只为自己活下去。
……
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可裴戟的王座并不安稳。
天晟国留下的旧臣几乎全部死绝,而裴戟手下基本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哪有多少治国之臣,因此新任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并不全是他的门下,还有许多职位仍然空缺。
许多从北境一直跟随节度使的老人们,对他不顾父亲病重,擅自率兵攻城十分不满。
即使他现在已经登基为王,还是有许多别有心思的人蠢蠢欲动。
“陛下,齐王殿下一路护送太上皇灵柩,扶棺回乡,以全孝道。如今陛下登基,尘埃落定,是时候召齐王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