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如注,腐臭的血腥味浸透寒夜的水汽,令人作呕。
叶轻寒被几只大手死死按在泥泞不堪的砖石上,沾满污血的刀光一闪,剧痛袭来,手腕脚踝皮开肉绽,四道血痕飞溅而出。
叶轻寒埋着头闷哼一声,不远处,传来母后和胞妹绝望的哭喊。
他挣扎着想抬头,头上的大手却用力一按,他的半边脸都被压进泥沙之中。
“哥哥!哥哥,救我!”
“太子,太子!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他是天晟皇太子,我是天晟国皇后,你们怎么敢!”
母后的怒斥声突然被堵住,然后,一声刺耳的尖锐哀嚎响起。
叶轻寒上半身猛地一跳,被雨水浸湿的衣衫透出笔直锋韧的脊骨。
“住手!”他目眦欲裂,哑声嘶吼。
“砰!”身后士兵朝叶轻寒背上踹了一脚,他狠狠砸在地上,瞬间头破血流。
叶轻寒就像被捕捞上岸后缺氧的白鱼,扑腾着身体挣扎,又被狼狈地按了下去。
“还有力气反抗?把他衣服也扒了。”
叶轻寒的衣领被人一把撕开,露出苍白的肩背,下一刻,烈火灼伤般的剧痛传来,一方烧得通红的铁烙嵌进他的血肉。
强烈的疼痛和屈辱令他眼前发黑,周围不断响起嗤笑和鄙夷的讥讽。
“瞧瞧,这就是咱们天晟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皇帝已经带人跑了,等司马率军入宫,他就不是太子了。”
“东宫六率简直不堪一击,校尉抓住这么多皇家人,一会儿作为俘虏献给司马,一定能讨个好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轻寒脑中一片轰鸣,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直跳,只觉得脑袋马上就要炸成一团血浆。
“笃笃笃。”
突然,叶轻寒从梦中惊醒过来。
木门被人拍打着,摇摇欲坠,发出吱呀乱响。
阴雨连绵的清晨,在破旧潮湿的房间中,浑身散架般剧痛,叶轻寒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
窗外透出一个人影,门外之人不耐烦地说道:“醒了?节度使大人要见你,赶快去奉天殿见驾。”
叶轻寒挣扎着坐起身,整个人烧得有些发晕,喉咙火辣辣地疼:“知道了。”
门外人轻“啧”一声,低声咒骂着走了。
叶轻寒脚步蹒跚,动作迟缓地穿上布衣,不停颤抖的手腕几乎系不上腰带。
终于穿好衣服,他已经起了一身薄汗。
叶轻寒喘了口气,又检查一遍自己的衣冠是否齐整,抿了一口昨夜剩下的冷水,推门出去了。
此时距离城破国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叛军入城当夜,所有被俘虏的皇亲国戚都被强行烙上奴印。还没到凌晨,不堪受辱的公主和妃子们全部自尽,娇弱的瑾嫔抱着不到两岁的三皇弟,投井而亡。
母后本来就久病缠身,受不了打击病重昏迷,胞妹日夜守着她,双眼早已哭瞎。
叶轻寒手脚筋全被挑断,一身武力尽废,堂堂皇太子沦为阶下囚,人尽可欺。连他为母亲和妹妹去御药房求药,也被拳打脚踢扔了回来。
看着日渐虚弱的母亲,叶轻寒不顾妹妹劝阻,托看守的士兵求到了节度使面前。
求那个令他国破家亡、受尽屈辱的叛军首领。
叶轻寒站在奉天殿外,殿内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坐在最深处最高处的男人微微抬眼看见他,扬声道:“太子殿下,快进来。”
叶轻寒收敛目光,低眉垂眼,快步走进殿中。
“殿下……”
“太子殿下……”
周围人群传来低声轻唤,这殿中每一个人叶轻寒都认识,不久之前,他还曾在这里与他们一同商讨国策、指点江山。
彼时的叶轻寒,意气风发,如星辰般耀眼夺目。他是万民敬仰的天之骄子,是众臣追随的未来国主,是尊贵无上的太子殿下。
而如今“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却只剩下带着戏谑的嘲弄。
叶轻寒没有抬头,径直走到金殿龙椅之下,拱手道:“小裴大人。”
龙椅上的男人站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黑沉的双眸压在如刀锋利的剑眉之下,仿佛一片浓暗阴影自深渊缓缓逼近。
男人走到叶轻寒身前,说道:“父亲已经死了,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裴大人。”
叶轻寒双唇抿直,低声改口:“节度使大人。”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先这样吧,反正不久后就会换个称呼了。”
叶轻寒双拳紧握,没有说话。
男人勾了勾嘴角:“太子殿下,抬起头来。”
叶轻寒抬眼看他,眼前丰神俊逸的青年一如往昔,眼尾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意,一双眼瞳却黑得惊人,如同一只以进攻姿态伏在草丛中的猎豹,随时准备伸出利爪撕碎猎物。
裴戟是宣武军前节度使裴闵的嫡长子,原本在父亲麾下任行军司马,统帅全军。裴闵率军反叛,却在战场上受伤病重,回程路上就气绝人亡,裴戟便顺势继任了节度使。
节度使虽说可以世袭罔替,但总归没有正式文书,如今裴戟逼着太子改口,也是为自己的地位加上一成砝码。
叶轻寒看着裴戟充满野心和暴虐的漆黑双眸,浑身发冷,心脏就像吊在腊月寒风中,被冻成硬邦邦的冰块。
这位小裴大人,母系与叶轻寒沾了几分血亲,从前在京中还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地喊叶轻寒,没想到再次见面,竟已露出野兽狰狞的獠牙。
裴戟问道:“听说,皇后病了?”
叶轻寒点了点头,喉中发出干涩的声音:“节度使大人,可否准太医院为母后诊治?”
裴戟挑了挑眉,转头问道:“吏部尚书,太医院院使算几品官员?”
一旁白胡子老者低声回道:“正五品。”
裴戟想了一会儿,说道:“正五品官员,把他一年的俸禄换成每天,就算他一日值一两银子。”
他转身走向龙椅旁的桌案,随手抓起一捧金豆。
裴戟将手中的金豆递给叶轻寒:“太子不是想请太医吗?拿去。”
叶轻寒垂在身侧的袖口微微颤抖,他沉默片刻,慢慢抬起双手去接。
突然,裴戟掌心一翻,圆润的金豆子瞬间洒了一地。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金殿之中,众人忍不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轻寒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裴戟对他说道:“怎么了?太子殿下不去捡回来吗?”
叶轻寒脸色惨白,低头看向滚落到脚边的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