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贞初入洛都那年,十六岁的裙角正沾着荆州的梅雨。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时,她隔着素纱车帘数着自己的心跳。漆盒里那封母亲用蝇头小楷写的荐书,此刻正被汗水洇透——许家屋檐下的燕子,怕是要笑她这身浆洗得发硬的罗裙。
"姑娘,仔细日头。"侍女芸香将湘竹帘又掀起半寸,洛阳的日光便劈头浇了她满身鎏金。远处宫阙的琉璃鸱吻刺进眼底,恍惚间竟比荆州刺史府的朱旗还要灼人。
许府乌头门前的石狻猊已落了新漆。符贞下车时,绣鞋尖堪堪停在那道一尺高的青玉门槛前。门房里转出个穿艾绿襦衫的公子,腰间蹀躞带上的错金螭纹晃得她眼疼。
"表妹。"许承炎的声音像浸过冰的梅子,"路上可还顺遂?"
她屈膝时瞥见对方云履上银线绣的兰草纹——那是扬州三进三出的绣娘才能有的手艺。母亲临行前连夜赶制的双鲤荷包,此刻正在袖中发烫。
"承蒙表哥垂问。"她盯着回廊转角那丛开败的芍药,"倒是在官道撞见一桩奇事——竟有流民拦车讨水喝。"
许承炎抚掌而笑,腰间玉珏却纹丝未动:"表妹有所不知,洛阳牡丹都要用波斯琉璃盏浇灌,哪有余沥施舍野草。"说话间已穿过三重月洞门,忽又驻足指着檐角铁马:"这是祖父请白马寺高僧开过光的。"
符贞仰头时,正见一只金尾蜻蜓撞在铁马锋刃上,半截薄翅飘飘荡荡落进她发间。许承炎身后两个梳双螺髻的婢女,用团扇掩着嘴角嗤笑。
西厢房的窗棂纸上还留着去岁残雪般的窗花,掀开却是半幅褪色的和合二仙。芸香铺床时抖出一只干瘪的蠹虫,慌忙用鞋底碾碎了。符贞坐在描金褪尽的妆台前,听见外头渐次响起的暮鼓,忽然想起母亲临别时说的话:
"许家的绣球花开得再好,咱们也不过是借片叶子遮荫。"
她将荷包里的陈艾叶又往里塞了塞。此刻洛阳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见荆州老宅檐角那窝新孵的乳燕。
西厢房的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廊下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许承炎隔着竹帘轻叩窗棂:"表妹可歇下了?祖母说既到了家,该去祠堂给先祖上炷香。"
符贞捏着袖口的陈艾叶起身。穿过三道垂花门时,她数着脚下青砖的裂痕——八十七步,正停在挂着"世德清芬"匾额的祠堂前。
"跪下吧,贞姑娘。"
檀香缭绕中,白发老妪的龙头杖敲在蒲团前。符贞抬眼见供桌最高处供着块焦黑的木牌,金漆剥落的"许朝"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