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桉怎么可能会死。
“昕桉,已经死了十二年了。”吴依薇倏地落泪。
“十二年前,夏家得知昕桉的死讯,只有夏奶奶一个人为她难过,很快郁郁而终。我也是在夏奶奶离世后才知道昕桉的死讯,而那时候你已经回国了,我还以为你知道。难怪你一直都不难过,是你没有恢复记忆吧,可现在我得告诉你,她是从小陪着你长大的人,你应该为她难过一会,哪怕就一会。”
“她喜欢你,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不能这么狠心。”
吴依薇的话一句比一句像一把钝了的刀在谢雨憧血肉模糊的心脏上划。
“不可能……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如果你现在因为失忆,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但我都把一切告诉你了,我希望,以后至少请你记住,有个人爱过你,很久很久。”
吴依薇倏尔弯了弯眉眼,“我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了,就从坦白开始吧。”
天气多变的S市,刚才明明还晴空万里,转眼间阴沉沉的天就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毫不意外地打湿了在雨中发愣的谢雨憧。
易枫挂断谢雨憧的电话,撑着雨伞从楼道出来,正想着要怎么哄骗谢雨憧,一抬眼,浑身湿透的人就站在不远处淋着雨。
“你疯了?在这淋什么……”
易枫没来得及说完,谢雨憧抬起猩红的凤眸,死死地盯着他,“夏昕桉在哪。”
易枫一顿。
“你骗我是不是。她根本没死对不对。”
谢雨憧忽然发狂似的用力地摇了摇易枫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不是骗我!”
一片梧桐叶被大雨生生从枝丫上打落。
它缓缓落在柏油路上,任大雨继续无情地拍打它。
可它已经没有生机了。
“她……已经死了。真的死了。”易枫看着眼前接近崩溃的人,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从脸上砸向柏油路。
谢雨憧面无表情地松开了他。随后摇摇晃晃地向小区车库走去。
他要去找夏昕桉。
他的小星星一定没有死。
他的阿昕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易枫没有追上去。两年前在婚礼那几天他就知道,恢复记忆的谢雨憧迟早都会知道夏昕桉的死讯。只不过,他以为,谢雨憧对夏昕桉只有愧疚,他不想亲口告诉他,他不想再让谢雨憧知道这件更令人接受不了的事情。但他现在还是知道了。
可这一刻,易枫好想谢雨憧没有恢复记忆。
不然,就不会和他一样那么痛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易枫撑着伞,轻而易举在秘密基地找到了谢雨憧。
一个站在伞下,一个却像儿时那般靠着墙发呆。
易枫伸出手,就像三十四年前一样。
4岁的小易枫向小谢雨憧伸出手,别扭地转过头说:“你好,我是只比你小4天的易枫。”
如今,35岁的易枫向35岁的谢雨憧再次伸出手,轻声安慰道:“你还有我。”
谢雨憧抬起眼,两个人隔着雨幕对望。
雨声掩盖了所有呜咽声。
一场盛大的童话故事,最后也只剩下易枫和谢雨憧。
都走散了。
全都走散了。
好在谢雨憧恢复记忆了。
不然。
易枫一个人要怎么承受这些回忆。
“带我去找她。”谢雨憧哑了哑声。
“好。”易枫没有再推辞。
徐乐珊诧异地看着谢雨憧沉默地收拾简单的行李,问:“你要去哪?”
“你带着亦安在S市多待几天,我过几天就回来。”谢雨憧头也不抬,拉起行李箱就走。
徐乐珊转头看着睡得正香的谢亦安,叹了一口气。
“宝宝,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去机场的路上,易枫说了一句话,却让谢雨憧沉默了一路。
“十二年前的四月十九,夏昕桉在J市跳桥轻生。”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命运缘分这种东西。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夏昕桉自己也没有料到那天竟是19号吧。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起点。
2015年4月19日,谢雨憧车祸失忆。
2031年4月19日,夏昕桉跳桥轻生。
夏昕桉等了他整整十六年。
却也等不到他恢复记忆。
谢雨憧从国外回来等了夏昕桉十年。
再过两年,只等到了她的死讯。
落地J市的时候,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恰好是夏昕桉生前最讨厌的天气。
因为她6岁那年,在小雨中亲手埋葬了她的父亲。
谢雨憧跟着易枫来到一座临海的山上,雨丝刚停,山里的风还带着泥土潮润的腥气。他攥着那束快要被捏碎的白色满天星,花茎被捏得发颤,细碎的花瓣上凝着未干的雨珠,像他此刻睫毛上悬而未落的湿意。
初夏的风穿过排列整齐的松柏,带着碑石特有的冷冽气息,卷走了他喉间那声几乎要破堤的哽咽。皮鞋踩过湿漉漉的碎石路,每一步都像踩在锈蚀的齿轮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谢雨憧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穿过层层叠叠的墓碑,径直投向那片阴影。青灰色的碑身静立在两棵雪松之间,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黑白默片。他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仿佛鞋底粘了千斤重的湿泥,每靠近一步,心脏就被拧紧一分。
名字在碑心被刻得很深,却依旧像一道新鲜的伤口,在灰白的石面上洇开墨色的疼。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落下来,在碑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那冰冷的石纹。
照片上的笑容被冰冷的瓷釉固定住,隔着生死的距离,刺得他眼眶骤然发紧。
指尖触到碑面的瞬间,寒意像针一样扎进皮肤。不是冬天的寒风刺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在这一刻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收紧,疼得谢雨憧弯下腰,喉间涌上腥甜。
那些被尘封的画面突然决堤。笑脸盈盈的她在阳光下跳房子,捉迷藏时交握的手,生日时暗含着无数未说出口的喜欢,临走时紧紧的拥抱……全是带着烟火气的鲜活。可眼前的墓碑,冷得像冬夜的冰湖,每一道刻痕都在提醒他,那个橙子味的太阳,已经消逝在这世间了。
“阿昕……”谢雨憧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在风里,沙哑得不成调,“我来晚了……”
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名字,像是想把那冰冷的笔画焐热,“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满天星,你说过像雪,你不是最想去看雪的吗……”
风穿过树林,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拥抱着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谢雨憧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她蹲在小路旁看蚂蚁搬家,阳光落在她发梢,他当时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女孩子。而现在,温柔被封存在冰冷的石头里,他迟来的爱意,却只能撞在这墓碑上,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疼。
谢雨憧慢慢跪下去,额头抵着碑面,那寒意顺着骨头渗进心脏,和翻涌的爱意绞在一起,疼得他浑身发抖。原来心疼到极致,是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的,而爱意却在这疼痛里疯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每一寸神经,提醒他,他到底有多爱她。
不是错觉,不是内疚,更不是简单的心动。
是爱。
是以前的夏昕桉轻而易举得到的爱。
是在他失忆后的夏昕桉求而不得的爱。
“阿昕。”谢雨憧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的她,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曾经鲜活的女人,“我好不容易才恢复记忆,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这四个字,他曾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默念无数次,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却直到此刻,在这方冰冷的墓碑前,才敢颤抖着说出口。泪水终于决堤,砸在碑面上,与那些冰冷的雨珠混在一起,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夜色渐浓,他终于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人,凤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眷恋。
“我走了,阿昕。”他低声说,“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转身的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彻底碎裂开来,散成了满地无法拼凑的碎光。而那方青灰色的墓碑,在渐沉的夜色里,像一座永恒的孤岛,守着他无处安放的爱与痛。
夏昕桉,其实我比想象中还要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