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要命的还数他们自己作死。
虽然仙源酒厂作为本省老牌酒企的营销意识超前,很早就知道去央视砸重金当标王打造全国知名度,但是,隔壁市酒厂次年有样学样时,却出了一件大事。
上电视后,销路火爆,产量渐渐跟不上销量,便开始动起歪脑筋。
明明没那么多酒,还想赚这部分钱。怎么赚呢——去其他地方搞来点酒,包装成自己的再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被国家级媒体曝出,他们多数基酒是从四川偷偷采购来的。所谓本地佳酿,与本地关系不大,变成了勾兑后的混合产物。
这一下直接自砸招牌,引发了消费者的信任危机。
而且,不只是针对隔壁市的,甚至波及到了整个省内。
与此同时,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几年,21世纪初,国家提高酒类的消费税。
除了从价征收的那部分以外,再对每斤白酒按0.5元从量征收一道消费税,更使得以中低档酒款为主的本土白酒受到重创,由此一蹶不振。
她说完自己的推理,不太确定地看向陈轩北:“我说的对吗?”
陈轩北难得目露肯定之色:“基酒风波是关键,但还有几个因素。”
“还有?什么?”
叶青溪认为自己资料已经找得够全面了。
“标准,底蕴,和商会。”
“标准不都是统一的吗?白酒的十二大香型,国标,企标,地理标志……”
“是,问题就在于统一的标准。”陈轩北以狭长冷锐的眼睛看她,“统一的标准,是谁制定的?谁说了算?”
“国家啊,早些年有全国评酒会,有资深的白酒专家。”
“也就是说,它是人为划定出来的。”
叶青溪抓住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你是说,它也受到了人为的刻意引导?”
陈轩北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喝酒这件事,咱们起先就说过,百人百味。就好比美食,有人喜欢臭豆腐,也有人喜欢榴莲,还有人喜欢炒苦瓜,有人专好吃西湖醋鱼。你可以说它不对你的胃口,但你不能说它就不是美食,对吧?”
“那你这样说我就不认同了,冰岛人那个腐烂鲨鱼肉,英国人那个仰望星空派,它跟美食有半毛钱关系?”
陈轩北:“……”
“总之,标准和规则掌握在谁手里,就对谁更有利。在白酒这里,千变万化、独具特色的风格与口味,被人为强行划分成了固定的香型、流派,并指定某个品牌的某款酒就是这个香型的标准典范。”
“譬如茅台之于酱香,五粮液、泸州老窖之于浓香,汾酒之于清香……直截了当告诉大家什么是好酒,本无可厚非。”
“但对于其他未掌握先机的酒厂来说,就被动了。”
“长此以往下去,它们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小众’,没有标准意识,不积极争取,也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话语权。这种营销出来的大众认知潜移默化,而且经过几代人的时间推移,越发牢靠不可动摇。”
“所以,你能看到现在市面上大多数小酒厂,都在拼命往这些标准上靠。”
“给自己来点什么‘赛茅台’、‘北方茅台’、‘小五粮液’这种名号。”
“因为大众认知就是这个,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在意你的地方特色呢?”
叶青溪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突然一下眼睛就亮了:“原来如此。”
陈轩北微微点头:“先机已去,后又没能坚守,越往别处靠拢,越失民心。几番折腾下来,辉煌不再,只剩悲怆。”
“由此再回到你最开始提的那个因素——中高纬度地区真的因为气候就出不了好酒吗?”
“俄罗斯有伏特加,苏格兰有威士忌,为什么我们没有好酒呢?不见得,我们只是没有现存标准框架下的好酒而已。”
听到这里,叶青溪已经彻底心悦诚服,连带对着陈轩北先前那张冷脸也缓和不少。
“我明白了。”
*
等叶青溪提着打包的食物坐上电梯时,突然反应过来,陈轩北有多鸡贼。
一个大棒并一个甜枣,如此过分的事儿居然就这么翻篇了。她回家路上竟然还因为从他那里受教而感到喜滋滋的。
完全忘了这厮刚刚对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不免懊恼没多骂他几句。
再想起从小店出来前,自己甚至还心虚地提醒了他一句:“你嘴角破皮了。”
“你帮我擦。”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车上不是有镜子么?你自己来。”
她从桌上抽了张餐纸,递过去。
陈轩北目不转睛盯着她:“谁打破的谁来,不然我只好顶着这张脸回去……问我就如实答。”
“你搞笑吧,还倒打一耙?这件事是你做错了,陈轩南不帮我,难道还帮你?”叶青溪难以置信。
“想知道的话,可以试试。”
叶青溪掂量一下,还是极不情愿地帮他擦了。但不够温柔耐心,甚至手法堪称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