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的马车尚未掀帘,柳絮才便脆生生喊:“阿爷。”
柳尚书缓缓掀开帘:“才娘,我怎么听说你又与那宣威伯家的六郎起了争执啊?”这话不轻不重,仆人便要将柳尚书扶出,柳尚书挥了挥手,自行下来。
柳絮才哼哼道:“那厮当真该打,他欺负孟郎,我便不饶他!”柳絮才说得理直气壮,柳尚书也不在意,只抓住了那两个字。
孟郎?
还未发问,一旁便有人对他行礼:“柳尚书一向可好?”
柳以正从未见过这般少年,面相极好,剑眉星目,双眸下垂以为恭敬,然而怎么也散不开星目那点锋芒。虽为少年,身量瞧着却比自己高出半头不止,这般气度实在非凡。
黄氏解释道:“说来咱们尚书爷可能未曾见过这孩子,他便是老家里隔壁村的郎君,名唤‘孟然’。”
“孟然?可是你说的救了你和两个孩子的孟然?”
“正是。”黄氏道,“这孩子对我们家的恩情大呀。你是不知,如今也是大出息了,去年秋闱,这孩子夺魁成了解元郎,前途无量啊。”
孟然忙道:“黄姨千万莫提什么恩情,若说恩情,那时我母突发急病,才娘骑马请了郎中救我母,我还未报恩呢。”
柳絮才道:“孟郎不提这事,我倒忘了,那时王伯母病得厉害,刚好我会骑马,为着救伯母的命,我当然要快马加鞭,何来报恩之说呢?”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那是她该做的,仿佛牵扯到恩德二字便是侮辱,孟然悄无声息的笑了。果然,她便是她。
“还有这事?也罢,我与你这孩子有缘,也听你的就是,不提什么恩情不恩情,总之以后常来便是。”黄氏看了看天,“天色也晚了,我也不留你了,你尽快去吧。”
孟然拜辞而别,柳以正不置可否,待进了府门,忽然道:“才娘,你与那郎君有幼时之谊,以‘郎君’称呼也就是了,何以唤什么‘孟郎’?”
柳絮才疑道:“京城中唤‘郎君’的有,唤‘郎’的也多,阿爷何必挑我的刺?”
柳尚书无言以对,总不能说,老父亲忽然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心中小小不快吧。自己这个女儿不知怎的竟是这般的直肠性子,稍微拐弯抹角的话便听不明白,烦呐。
黄氏在一旁忍着笑意,起初只“咯咯”笑,之后便“哈哈”笑开了。柳同松不愿参杂这其中的纷乱,告了退,柳絮才不明就里,也告退而去。
柳尚书无奈,只好拿起方才的事说:“那位小郎君既与我们家有恩,那便报了,钱财皆可。”
黄氏默默白眼道:“那孩子极有自尊,还是别拿尚书爷的黄白之物砸人家的脸。”
柳尚书道:“怎就自尊了,他家中困苦,即使中了解元也是需要银钱的,我报恩,行雪中送炭之举,怎就砸人家的脸呢?”
见自家的尚书爷转不过弯来,便道:“你们读书人讲究的便是气节,人孩子也要气节的。”
柳尚书越发不解:“气节?我的银钱清清白白,他受了,便是没了气节?这是什么道理?”
见说不通,黄氏只好道:“我看,银钱终究不妥,你便送他笔墨纸砚之类,读书之人,这些不可短缺。以后我会多请他来府上,你多多指点他便是了。”
“指点”二字虽轻巧,然而尚书爷的指点,其中意味岂能寻常?只是此刻的孟然尚不知道,尚书爷的指点,竟是那般的惨烈。
之后几日,孟然留在院中静心读书,便是有人邀约清谈,孟然一概拒了。这日有人院中叩门,阿齐开了,竟不是平日来传话的仆役,而是位通身肥胖的郎君,阿齐见他圆脸大头,略微眼熟,正思索间,这郎君大摇大摆朝里逛,口中道:“孟大解元呢?”
孟然早听见嘈杂,声音迟迟不消停,孟然怕阿齐为难,连忙出去。一看外头来了位遮住了半边日头的大山,便知道这是英国公府的齐大郎君齐泰宁,齐泰宁见人便道:“孟解元当真难请啊,这几日闭门不出,你这般努力,今年的会试看来也是要一举夺魁咯。”
孟然不答,只说:“齐大郎君有何贵干啊?”
齐泰宁道:“贵干谈不上,我们几个想邀人一道去南郊狩猎,他们说邀你清谈,我偏邀你去打猎。所谓‘君子六艺’,我倒要看看你射箭的本事。”
所谓君子六艺,不过是古早的提法,如今且不说射术了,便是乐理又有几多留存?孟然一向只钻研读书,其他一概不挨,也没有那个闲钱,御马射箭,哪个都需要银钱,当初孟然祖宅卖的钱十不剩一。若不是陈原时常接济于他,阿齐有空闲便去做些苦工,哪里还有银钱维持?
孟然道:“让齐大郎君见笑了,在下确实不会骑马,更不会射箭。”
齐泰宁哈哈大笑,他颇有一种赢了解元郎一头的快感,笑完道:“嗯,我就喜欢你这般实诚的性格,如此我便放过你,可惜了,本来我今日请了柳尚书家的娘子郎君,你是不知啊,柳府的柳大娘子生得极美,见上一面,三生难忘呢!”面上竟带了几分莫名的得意,说完背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