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过世,村中零星几人吊唁,柳十四甚至亲来帮孟然守夜,唯一意外之人乃是柳同林。
柳同林瘦了许多,他肃穆来拜,颇有几分威严气势。临走之时,将一素囊递给孟然,孟然默然推拒。
柳同林干巴巴道:“伯母离去,无论如何都需用到钱。你虽与我家决裂,我却做不到无情无义,同窗一场,友人一场。”柳同林将手中的钱袋又伸了伸,面上已经泛起几多不耐。
自柳同林来,孟然沉沉赘首剥开了几丝迷雾,脑中想起那抹日渐模糊的倩影,他摇首挥去,想起还在手中的房契田契,他接过钱袋,重重道了声谢。
“保重。”柳同林转身走了。
母亲葬下那日,孟然回到宅中,平生未有的孤独几近将他吞没,此时冬日将逝,春暖花开,孟然看得到的却是无尽黯然,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夜里他沉沉睡去,梦中的他化作无根浮萍,母亲的模样如冬日坚冰遇春融化碎裂,与他渐行渐远,他拼命挣扎,不得任何改变。
梦中的天穹,昏暗如极夜,孟然这一缕浮萍随滔天怒水西行,一路激荡,孟然筋疲力尽。
忽然,一束光明如天日,打在孟然身上,孟然那缕浮萍竟舒展壮大,化作参天巨木,那束光竟能说话,那话孟然听得清清楚楚。
“孟哥哥,别来无恙啊。”是柳絮才的声音。
这一觉孟然睡得很久,那一声让孟然惊醒,已是未时。
孟然躺在床上,他不敢置信,难道自己与这世间的牵绊断得这般干净?唯一的根只剩下那个远在长安的小娘子么?他实在不能相信。
“偏偏柳絮么?呵!”孟然冷嗤,他不过是遵照母亲之命,去见识见识何为“长安”。
孟然拢了拢衣裳,古楼镇还是太冷,太冷了,唯有权势,才得温暖人心。长安,我定是要去的,我孟然定要出人头地,完成母亲遗愿,至于其他,不足为道。
之后的半月之间,孟然浑浑噩噩,族长孟要听闻他有意卖田卖屋,与他商量一番,孟然发觉孟要出的价居然比母亲所言要高得多。
于是一口道:“银钱到我之手,田契房契我便一并予了,拖欠之事,我不理会。”
孟要也很爽快,当即拿出金银票据,孟然将田契房契交出,当日便买了一匹马离开孟家。
他将这马取名小孤,伴他独行天下,他骑了数月,到了长安,只身求学,于京城偏远寻得一处名为“求真”的书院。
孟然潜心苦读,嗜书如命,因了他岁少辈微,且字颇得名家神韵,读书之余也少不了帮师兄们抄书等碎事。
不过孟然也乐得如此,他不愿自己闲下来,唯有忙碌,让他身心空灵,得以安宁。
书院时光,岁月如梭,唯有一事不算痛快。书院之中的师兄弟,除却读书之外,有一个很不让孟然喜欢的臭毛病,那便是颇乐于传布京中俗事。
这便罢了,奈何他们口中极爱议论京城好颜色。什么侯府中的三娘子,伯爷家的大娘子,孟然实在不能理解他们的嘴碎。
大成六年某日,夜色极美,求真书院的山长陈原为家中小女陈凝玫行及笄之礼,心情大悦,恰逢重阳节,于是晚间设宴供学子嬉戏相欢。
宴席过后,众学子相携游“方园”,方园乃是陈原精心设计的花园,其大有方圆数里,其精有花有池,亭台楼阁榭舫轩无一不全备,待到春日烂漫,万花齐飞,美轮美奂。
求真书院也因此得了个“万花书院” 的别名。
今夜陈原也颇有兴致,秉烛夜游,不过秉烛者是立于他右侧的一学子,学子身姿挺拔,形容俊美而不失英威,他头顶幅巾,身穿常服,气宇轩昂。
陈原右侧是一小娘子,她形容娇俏美丽,频频与陈原交谈,惹得陈原哈哈大笑,陈凝玫得父喜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待月淡风寒,陈原兴尽欲返,陈凝玫笑道:“爹爹,我今日想与师兄师弟们再玩一会儿,你便应了我吧!”
陈原面露难色,陈凝玫连忙拉出后头的陈正、陈广,笑道:“爹爹你看,我跟着两位阿兄便是了,好不好嘛?”
陈原只得答应,朝右道:“子唯,你也多多照应你小师妹。”
孟然应是,陈原便离去了。孟然虽未及冠,陈原却以其早慧为由,赐其字“子唯”。
陈凝玫似颇欢喜,拉着孟然便去找人多的地方,孟然不经意脱开,她眉目一凝,也不多言。
到得一片花间,有学子数十人谈天说地,十分热闹,陈凝玫跑了过去,竟一下鸦雀无声。
陈凝玫怪道:“师兄们作何不说话了,有什么是师妹不能听的吗?”
几人讪笑着,唯有师兄张怀生与陈凝玫多有几分熟悉,接过话道:“师妹真会说笑,师兄们可都是读圣贤书之人,怎会说些你不能听的话呢。”
“那为何我一来便不说话了。”陈凝玫微微笑道:“张师兄,你便说与我吧,好么?”
任张怀生算得上脸皮厚的,师妹撒娇,也脸红不已,好在夜色遮掩,倒也不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