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排场在这种乡村野境是极少的，如此高调，未必是好，不过黄氏也无心计较，出去转转散散心才是重要，其余的便随它去了。

黄氏踏凳上马，坐上那辆大马车，柳以宽依着黄氏的吩咐把柳同松、柳归燕这两个小的放进车里，其余年岁大的诸如柳絮才柳同林之类，则进了后头的小马车。

柳絮才站在马车上翘首以盼，人头撵动，却不见孟然身影，心中暗暗焦急。黄氏在另一侧马车掀帘看了一眼，恰巧看到车外的柳絮才小脑袋扭来扭去，她心中一动，让章氏把柳以宽唤来。

柳以宽匆匆赶来，仰头道：“大嫂唤我可是有事？”

黄氏掀开窗帘：“小叔，那孟家的小郎君竟似没来，你可否帮我请上一请？”

柳以宽正要转身去问，却听旁边的侄女大喜道：“孟大兄，孟大兄，你竟也会来迟？”原来是柳絮才跳下车去人堆里拉那孟小郎君。

孟然岂能是刚来的？他与母亲说好，今日是柳宅的侍郎夫人游玩祖山，特请了他。孟然早早便来了柳村，无非是见柳宅之外人声鼎沸，心中讶异，又看到高头大马、宝马香车，如此阵仗让他一度强压的自卑瞬时复现。

原来京城的贵人，便是这样的排场？不，或者远远不止。

他缩在人群一角，不敢现身，亦不肯退却，眼里紧紧盯着一抹身影，那身影迟迟不现。待柳絮才现身，一袭红衣娇艳，两步行姿出尘。孟然又想，她也是京城的贵人，她应该见惯了这般场面才对吧，呵，好了不起！

孟然依旧不肯现身，心里想着，倒希望没人记得他，他们柳家游祖山，与我一个姓孟的外人什么相干？

及至柳絮才站在马车上用那双滴溜溜黑漆漆的眼睛搜来索去，孟然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心道，柳絮还是很盼我陪她去玩呢。她可是我的大恩人，陪她去玩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想了，孟然才勉为其难走出人群，柳絮才果然一下子便看到他，立马蹦下车去唤他拉他。

然而“孟大兄，你竟也会来迟？”这句实在刺耳，孟然想起每回来柳宅，不论是从家里来还是医馆来他总是极为准时。

原来你也笑我来你家里殷勤么？孟然心里有气，硬邦邦道：“是，是啊，家里有事。”

柳絮才不过是随口问问，她笑意盈盈，早推着孟然上了马车，正要跟他说柳家的祖山风景多好多好玩，一听“家里有事”，便问：“哦？稻子还没收完吗？”

孟然听她这样说，便要否认，天都开始变冷了，稻子都碾作了米吃进了肚子化作了村里大黄最爱吃的物事，哪还来的稻子收…

哪知柳絮才面露难色，自顾自说起来：“那，要不我们不去游祖山了，阿娘近来心情不好，让阿娘和婶娘他们去吧。不，不，阿兄阿弟们也去，就我和孟大兄留下来，我们去孟家村收稻子吧。这回你不会拦着我不让我帮忙吧，哈哈。”

噗嗤一声，是孟然在笑。柳絮才心觉奇怪，然而孟然笑得很美，眉目精深，齿如扇贝。她心里计较一番，果然比那张二郎好看得多，如此倒也没冤枉了赵三娘了。

“稻子早收好了，是些别的事。”孟然轻轻解释道。

“哦，那便好。我与你说，我叔父跟我说了，柳家祖山…”柳以宽昨夜晚饭之上，与一众孩子吹嘘着祖山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好玩。

现下这驾小马车里的孩童都在跟孟然传达柳以宽的吹嘘，孩童本就擅长吹嘘，两厢吹捧之下，如此柳以宽吹的牛便直接飞升成天竺牛神了，那片祖山在他们口中已化作仙外神山绝世美景了，也算是以讹传讹的典范吧。

当然孟然只笑笑点头，并不回话，他心里清楚，不过是一片山丘罢了，不过侍郎夫人和她家的大小姐世居城中，偶尔一见青山绿水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田埂，越过荒路，车轮呼呼马蹄噔噔，从清晨走到晌午终于到得祖山一角。孟然掀帘一看，山野连绵，起伏有致，山之上木冠青苍，偶有黄叶飘落。一株参天巨木便是黄叶如雨，何况千株百株，便是落叶如瀑了。孟然这等对山野景色司空见惯的乡下孩子也不得不感叹柳家的祖山之大。

孟然又哪里知道柳达这个族长当得实在称职，柳家众人也不得不服他。自其长子柳以正乡试得中解元一战成名，柳达便“父以子贵”，不止在村中声望大涨，当了族长，在古楼镇，在余州都是威严愈甚。

柳以正少年天才，柳达当上族长时也意气风发，这些祖山只有小部分是柳家的祖宗们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柳达这个“祖宗”在之前那些意气风发的时刻添置而成。柳家祖山连绵百里，古楼镇周围的山丘，几乎被柳家占尽。

柳家祖山物产丰富，柳家人一番经营，大路小路数条，方便巡山收货，如此多年规整，已经是凶兽少，良兽多了。

到了这祖山脚下，领头的柳以宽下命原地休息，将带来的吃食分了众人，又命几个“柳家军”去山里打几只野鹿野兔野鸡来吃。“柳家军”这个诨名乃是柳大小姐所取，她说那十个骑马跟来的护卫都是柳家人，这般威风凛凛，给他们取个威风名字才得宜。

不一会儿“柳家军”并几个樵夫模样的人便带了一堆野味下来，原来那些是在山中替柳家祖山巡逻驻扎的柳家子弟，他们也一并下得山来拜见。

柳以宽将他们引到黄氏面前，黄氏本在览山品水，沐浴着晌午的日头舒舒服服地与章氏说着话。黄氏见有人拜见，便也一一问好，柳以宽插个话，指着其中一个瘦削满面笑的小伙道：“大嫂，这人是柳十四，从小便呆在祖山这里，待会儿我让他引路，哪边是有趣的地别致的地他都清楚。”黄氏笑道：“那多亏柳十四叔来指路了。”

柳十四本还笑着，见堂堂侍郎夫人这样称呼他，又是挠头又是哈腰，连说大嫂客气了云云。黄氏又留他们一起用饭，柳以宽让他们不必客气，他们才勉强留下。柳十四有十八九岁的模样，眼睛小脸子大，常年在祖山茂林之中，却比其他人都黑上一些。

柳十四手指灵巧，烤起野味来算是一绝。有一个例证，那便是柳絮才拿到柳十四烤得一小截野鸡肉，原本柳絮才只是像兔子那般小口嚼着，吃了几口，柳絮才眼睛一亮，便如熊一般大口猛嚼。

柳絮才吃了还想吃，将柳同林柳同樟他们一道引了来，柳十四十分乐得给小侄女小侄子们烤货，虽则他只爱笑不爱言语，柳絮才一直在他边上叨叨他也不恼。

等柳絮提到祖山，那柳十四的话就更多了，如果说柳家其他人的根是那个十里农田十里湖的柳家村，那这片青苍之色连绵的山就是柳十四的根。

柳十四去过这片山上的每一处角落，他的脚印踩过这片山上的无数片树叶，无数片树叶也掩盖了他无数个脚印。柳十四绘声绘色和柳絮才他们说着他在山中的趣事，欢声笑语一片。待笑过一阵，柳絮才心里一个一问便越发凸显了，那好奇让她不得不搁下手中的野兔肉，她问柳十四道：“十四叔，你为何那样小就来祖山上了？你爹娘舍得么？”

“阿叔，我还想吃些野兔肉，多谢你了。”一旁的孟然浅浅吃了几口野鸡肉，有些无味，见柳絮才捧着野兔腿都拦不住她啰里啰嗦，急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