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海风裹着咸腥气掠过耿家湾,在一众低矮的泥坯房之间,唯有耿云野家新落成的五间青砖红瓦的大平房在晨雾里格外显眼。
石头垒砌的院墙上,泥沙混合的缝隙里镶嵌着贝壳,这是沿海村落特有的讲究,图个“四海来财”的寓意。
腊月十六清晨,太阳刚冒出半张脸,耿云野推着擦得锃亮的自行车往院外走。他家独门独户立在大队最里头,沿着碎石小路走上好一阵才能遇见人影,四下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呼啸和远处港口轮船的汽笛声。
扛着锄头的赵婶子正巧碰见他,瞅见耿云野衣冠端正的模样,笑着扬声:“备婚的东西还没置办完呐?”
“嗯,再买点布料。”耿云野应着,随手拧上樟木大门的铜锁。新做的大门厚重结实,带着好闻的木头味。
“哟,这大门真气派!”赵婶子凑到跟前,眼睛直往院里瞟,“听说你把茅厕修屋里了?”
“在东厢房。”耿云野伸手扫过自行车座,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装了抽水马桶,还能洗澡。”
赵婶子啧啧两声直摇头:“大伙茅厕都在外头,你倒好,把脏东西往屋里搬。”
“冲水就干净了。”耿云野笑了笑,“晚上起夜不用摸黑,修外头还占地方。”
赵婶子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对了云野,跟你说个新鲜事。老周家那对知青小夫妻,不是前些天回城了嘛,这两天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耿云野停下动作。
赵婶子把锄头往肩上一扛,“还能是什么事,女方父母嫌男方家穷,男方爹妈瞧不上女娃没工作,俩人还都是沪市的城里人呢。两边家里吵得不可开交,愣是没地儿给他们住。城里没户口吃饭都是问题,事情闹得派出所的人都找上门了!”
她撇了撇嘴,“小夫妻只能带着孩子灰溜溜回来。大队念着旧情把仓库腾了间小屋给他们,俩人下乡前还是高中生呢,多体面的学历,现在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
耿云野沉默片刻,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天空:“至少在大队有口饭吃,有手有脚起码饿不死。”说罢,他推起自行车,“婶子你忙,我得去那边了。”
“快去吧快去吧!”赵婶子挥挥手,“你俩可得好好的啊!”
赵婶子围着房子转了半圈,嘴里嘀咕:“也是,大队头一家水泥砖房,厕所修外头确实糟蹋了。”
耿云野在程家院门前停下。
院子里停着一辆枣红色永久牌自行车,自行车是彩礼之一,耿云野坚持要送三转一响,程心没要收音机,自行车和缝纫机在公社里算是实打实的厚礼。
程心从屋里出来,辫子上扎着红头绳,齐肩发已经长到胸前,她手里拿着张纸条。看见耿云野领口磨得起球的高领毛衣,她心里猛地一揪,鼻尖泛酸。
这些天他带着自己跑供销社、逛百货商场,挑的都是最贵的料子,给她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可他自己却穿着起球的旧毛衣。
“要买的都列好了。”程心把纸条塞进他手里,目光扫过他起球的衣领,佯装生气地皱眉:“你里面的领上都是毛球,明天领证要拍照,记得换新衣服。”心里却在埋怨自己没早点把新衣服做出来,看着他干裂的唇角,她恨不得现在就守着缝纫机熬通宵。
“忙忘了。”耿云野笑着摸了摸后颈,他起床随手拿了件衣服,没注意到毛衣起球。
程心转身从屋里抱出个包袱,里头叠着藏青色的新布料,是结婚那天他要穿的外套。
“你的衣服再有两天就做好了,男人出门要穿得像样些。”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他看出自己眼底的心疼,只是低头反复抚平布料上的褶皱。
耿云野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头涌上暖意:“谢谢,辛苦你了。”
程心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强装镇定:“缝纫机做衣服很快,你应该谢谢缝纫机。”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俩人各骑着自行车进城。耿云野家里没人,采购得自己负责,剩下的由同宗长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