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赵铁柱慢慢走回家。
妻子坐在院里缝补衣服,头也不抬地问他:“事情办成了吗?”
赵铁柱脸色阴沉,一屁股坐在竹椅上,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他从口袋里掏出红纸包着的钱扔在桌上,灰心丧气地说:“老程不要钱。”
刚才的难堪让他不知如何开口:“老程指着墙上的伟人标语,说收了钱就会有人学坏。”他垂下头不敢看妻子,“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严厉,画里的伟人也看着我,我心里直发慌。”
妻子手里的针停在半空,她把针线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说:“我早说你那套行不通,又不是人人都像王富贵那么贪财。前天老程和程心在晒谷场问大伙的意见,说娃儿们每天天不亮就得往隔壁大队的学校跑,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
她皱着眉头,“李强媳妇说,她家小子天天摸黑出门上学摔得身上都是伤,干脆不让念书了,正好最近挣了钱买两头猪,让孩子在家养猪。”
“老程问大家愿不愿意把小学再盖起来,队里还有三个没走的知青,都是高中生,能当老师教娃认字算术。大队要是盖了学校,咱家小勇和他弟弟就能从我娘家接回来了。”
赵铁柱盯着地上的砖缝,猛然抬起头:“我咋就犯糊涂了呢?”他站起来在院里打转,“剩下的玉米留着开春做种子,咱把钱补给你娘。”
妻子见他愿意听劝,心里松了口气:“家里现在有点积蓄,日子没那么紧巴。我觉得大队建竹编厂是好事,以后孩子们有工作。爆米花来钱快,可我心里不踏实。”
赵铁柱抹了把脸:“听你的,一个月挣五百块钱该知足了。”
秋日的斜阳渐渐西沉。
而此时的耿家湾大队部院坝里,一场改变村子命运的讨论正热闹上演,“发展生产,振兴乡村”的鲜亮横幅挂在外墙。
三百多号社员或蹲或站,有的人手里端着饭碗,有的人脚边散落烟蒂,还有人穿着沾满泥巴的黄胶鞋刚从地里回来。
耿满仓将《内衣厂建设方案》的计划书平铺在石桌,声音爽朗向大家解释:“云野在秋交会上打听到鲁北棉产区这两年大丰收,国营厂收完棉花还有富余。他托门路搞到了指标,能进一批上好的细绒棉!设备是从沪市国营红星棉纺厂淘来的旧机器,稍微改造就能用。方案分三步走...”
他拿起计划书照着上面的字念:“第一步,在祠堂旁建厂房,划分为原料仓、纺织间、裁剪车间和缝制区。咱们先招三十个女工培训,云野从纺织学校请了两位老师教技术;第二步,等设备到位先试产秋衣秋裤和袜子,等女工们熟悉了再上内衣生产线;第三步,成品通过水路运到宁市港口,云野已经提前联系好外贸商,只要质量过硬不用担心销路。”
耿满仓说完意犹未尽地把计划书放下。
“啥?!”张大娘扯着大嗓门站起身,手里的蒲扇拍在孙子身上,“祖祖辈辈没干过这营生,传出去别人该说咱们不正经!”
赵婶子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妯娌,压低声音道:“往后外人问起来总不能说耿家湾在捣鼓裤衩背心吧?以后走亲戚都抬不起头。”
周围婶子们憋红了脸,有的拿手帕捂住嘴,有的害臊把脸埋进衣襟。
蹲在树下的耿大壮挠着板寸头,粗布褂子下的古铜色肌肉格外扎实:“不是我说丧气话,咱们祖祖辈辈只晓得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搓了搓手,“庄稼人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怕是要遭人指指点点。”
蹲在墙根的老汉砸吧着嘴里的烟斗,“棉花运来运去成本能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