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右边的抽屉,找出指甲剪,余光却无意瞥见书桌上毫无防备敞开的本子,页码中间夹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依稀可见自己的字迹。
而敞开的页面则压着一张拍立得,拍立得上是穿着初中校服的自己和裴知则。
偷看别人本子其实是不太道德的行为,但年令仪有些心虚地不得不承认,那张照片实在是吸引到他注意力了。
他攥着手,跟本子保持着距离,但目光落在那张拍立得上一动不动。
没记错的话,这是当时初一升初二暑假前的期末,班里有个开朗大方的女生买了个拍立得,很新鲜地摆弄着,给周围要好的同学都慷慨地照了相。
她主动问年令仪要不要来一张,两人初一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同桌,年令仪和她关系不错。
没玩过拍立得的小孩自然是新鲜感战胜理智,年令仪拉着不情不愿的裴知则,兴奋又开心地凑了热闹。
一张相纸少说也要八九块钱,对当时零花钱并不多的年令仪而言,这个合照各方面都莫名被赋予了一种很珍贵的意义。
照片背景是黑的,能看出来是晚自习时候两人靠在走廊上所摄。画面里笑得开心的男孩抱着臭脸男孩的胳膊,两人脸上都爬着绯红,那时候他们个子还差不多高。
出来的成像年令仪怎么看怎么喜欢,最后欢欢喜喜如获至宝地把这张照片送给了裴知则。
“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这不仅是小雅送给我的礼物,更是记录我们友情的第一张拍立得。”
年令仪甚至能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献宝,对裴知则说话的语气。
裴知则一边嫌弃着说“这有什么好稀奇”,说他大惊小怪,但还是把照片小心翼翼收下了,放进校裤口袋里。
现在这张相纸有些泛旧,被夹在一个封皮同样泛陈旧的本子里。
下面的留白处还被人画了箭头,箭头从年令仪那里延伸出来,指着潇洒漂亮的两个字:梦想。
梦想。
年令仪还记得自己前阵子问裴知则梦想是不是做乐队时,那人语焉不详的态度。
他手心顿时有些出汗,浑身好像进入一个被太阳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照射的环境里。
当时在这本子上写字的小少年似乎还被青涩懵懂的别扭所纠缠,用铅笔在“梦想”二字下面补充了一句:“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对未来坚定的人,和他站在一起就好了,我才不是**他。”
铅笔字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有些花了,特别是最后一句“才不是**他”中间根本辨认不出来的那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过后,年令仪微微往后推了一步。
裴知则的梦想,是与他有关吗?
这念头一过脑海,他身子便仿佛不受理智控制,鬼使神差地伸手,把书页轻轻往后一翻。
自己那张写着“谢谢你的入住礼物”的黄色便签跃入眼帘。
再翻。
纸页的最上面赫然写着一串日期——20xx年7月25日。
那是裴知则初二升初三要搬走的前一天,也是偷酒出来给他喝的那天。内容只有寥寥几行字。
【他喝醉了,说舍不得我,还哭了。】
【我说的话似乎全都没有被听清楚,因为他哭完就睡着了。这个人……真讨厌。我只能把他送回家。】
【如果回家的那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我(划去)】
【如果明天不会来就好了。那(划去)】
【我真的不想走。】
【他还没(划去)可是没有如果。】
几行涂涂改改的字,年令仪看了很久。
裴知则的字迹清瘦有力,一笔一划,可以看出来写得很慢,写的时候似乎总在克制压抑着什么,涂抹掉的是连日记里都不敢写的真心话。
那些话都是什么呢?
等从本子里回过神,那白纸黑字里沉甸甸的思念仿佛转移过来,石头似的压在他胸口。
年令仪把本子翻回到拍立得的位置,转身,游魂似的地滚出房间去。
抱着诚惶诚恐、不明不白的情绪睡着,年令仪少见地做了个和裴知则绝交的噩梦。
梦里他们因为当年搬家的事情吵得很凶,闹到要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怪裴知则绝情,裴知则怪他不懂。
可是该懂什么,梦里的裴知则也没有和他说。
年令仪猛地吓醒,下意识跑出房间找人,发现裴知则昨晚没回家。
洗漱完他犹豫着给对方发了个消息,问裴知则在哪里,还去学校上课吗。
眼瞅上课时间临近,裴知则不在家他随便往冰箱拿了盒牛奶垫巴,发完消息就耽搁再不起,赶紧拎着书包出门了。
今天运气居然不那么寸,身边没了“护身符”,年令仪走得也特别小心。
好在至少上学路上没出什么幺蛾子,他顺利到了教室与室友汇合。
陈善文一见他就想起上次被“大难临头”抛弃的滋味,嘚啵嘚啵开始一顿唠叨。
年令仪边听边抿唇笑着应,满脑子都是“裴知则怎么还不回消息还不来”,但真打开聊天窗口,对着那人还没回复的信息又发不出其他的话。
直到这节课下课,年令仪才看见裴知则的回信。
说是家里有点事,今天的课不上了,叫他一个人多小心,自己会尽快赶回来。
年令仪回了个“好”。
“年令仪,一会儿下课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你又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吧。”陈善文唠叨完了,顺嘴邀请,“我们在学校边上发现了一家特好吃的韩料店。”
裴知则不在,年令仪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母亲又跑去找自己以前的同学吃饭叙旧了,与其一个人回家不如跟室友联络一下感情。
他答应得干脆,还笑笑:“好啊。”
干饭队伍因此又“壮大”了一个人头,下了课年令仪就跟在陈善文身边,和一群人一起来到校外,扫了共享单车一路骑。
骑到韩料餐厅附近停车,年令仪低头把车锁扣上,陈善文站在不远处回头招呼他:“这边!”
年令仪刚想应声,余光里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精致的大衣长裙和包包,香奈儿小高跟,勾勒女人恰到好处的每一寸优雅得体。
那是裴知则的妈妈,康馨。至于年令仪为什么知道她叫康馨,是因为裴知则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直呼其姓名。
“康阿姨!”他脸上下意识扬起笑,朗声唤了一句。
年令仪刚要抬步上前打招呼,就因女人转过身后面若菜色的模样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