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慕的眼睛亮亮的,嘴角还在泛着油光,杜荆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观望,只觉得越看越不对劲。
店小二一声喊,祝慕拿到了点心后随手勾在手指上,扭头便溜进了小巷之中。
杜荆竹心中疑窦丛生,让赵贺一人先排着队伍,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跟在了祝慕身后。
往日对危险的预感极其敏锐的祝慕,今日被他一路跟着,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祝慕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时不时停下脚步,视线在地上扫来扫去,不一会儿又丢下一堆吃的,径自跑去追一只小老鼠。
老鼠追丢了,他脸上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走着,跑去看手艺人变脸吹火,浓墨重彩的脸谱人时而吹出一股长长的灼热火焰,祝慕便高兴得拍手叫好。
变脸也看得烦了,他就溜进茶馆,看里面的几位江湖人士摆出了一盘棋局,纵横十九道,黑子白子在狭小的棋盘之间厮杀争斗,一位长脸的中年男人与另一位肥肥矮矮的胖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棋面,周围看下棋的人也是闭紧嘴巴一声不吭,一时间落针可闻。
祝慕早已经把扔到地上的一堆食物又捡了回来,香气从油纸之中渗出,挑逗着在场几人的鼻子。
那个胖子微微皱眉,显然是颇为不快,祝慕却似全然未觉,看着几人半天也不动一下棋局,登时失了兴趣,兀自走到一张桌子前,将一堆食物往上一扔,叮嘱小二上茶后,就撕开了包装,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店小二察觉到了店内紧张的气氛,仓促之间给祝慕倒了茶,祝慕瞅着那碗黑青色的浓茶,先是拿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轻舔了一口,瞬间皱起了眉头,大声叫喊:“小二,小二,你给我上的是假茶!”
小二跑了出来,一脸不明所以:“客官,我们这茶是雪堡数一数二的好茶,连宫里的茶都比得上的。”
那位长脸男子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祝慕抹了一下嘴,站起身来:“什么外面的茶宫里的茶,一样的难喝!苦得我牙根都要掉了,我还以为这茶是什么好东西呢,别人还向本——本人吹嘘了那么久。”
他一挥衣袖,将茶杯扫落在地,碎裂的声响让几位下棋的人都回了头,祝慕看着地上一滩冒着热气的茶水,捂住了鼻子,说道:“不好闻!不好闻!小二,我要你们这里最好喝的茶,多多地放石蜜!”
长脸男子站起身来,面色不太好:“阁下当真是看错这小二了,他刚才给你上的茶,已经是整个雪堡最好的茶了,据说皇帝的近臣罗引,就最爱喝这个茶,每日不离口呢。”
“罗引?那人,怎么已经混上近臣了?他,”祝慕打了个嗝,“他的妻子可是死在洞中啊……他倒好,在外面过上好日子啦……”
胖子腾得站了起来,面带怒色,说道:“你怎么敢诋毁我的恩师!”
“这位是——”祝慕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长脸男子帮胖子解释道:“他是罗引宗师座下的弟子朱奇,我是礼部司员外郎张谦。”
“什么死员外活员外的,我可听不懂!我懒得与你们纠缠,小二,茶上好了吗?”
小二哎了一声,从后厨跑了出来,拿了一把粗糙不堪的大茶壶,又拿了一只大碗,热腾腾地开始倒茶。
杜荆竹放大视线,隐藏在店门口的人群中仔细查看,只见小二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茶壶口倒出的不是茶水,而是热腾腾的白水。
小二左右顾盼,护住那一大碗白水,倒让祝慕好奇不已,问道:“你这水中,有什么珍稀玩意,值得你这样小心?”
小二瞧着祝慕茫然无知的眼睛,装作一脸神秘的样子,说:“我这水啊,得越热的时候喝,才越甜,一口下去,穿肠暖胃,极美极美啊——”他一边说,还一边砸吧着嘴巴,似乎真的尝到了多么美味的茶水一样。
“别看这茶水无色,这可贵着呢,别人要我还不给他们上!只有你这种长得漂亮的公子哥,才有机会尝一尝!”
听到这话,长脸的张谦与胖子朱奇都看着那白水,偷偷笑了起来。
“长得漂亮?”祝慕摸了摸脸,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照顾我!要不是因为你,我今日还真碰不到这好茶!”
祝慕在几人的目光下,拿起那碗冒着滚烫热气的白水,咕咚一声便吞下了大部分,顿时嘴里一阵咕噜,面色通红,将滚烫的水吐出,嘴上仍然被烫了几个大泡,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你骗我!没有甜味的!”祝慕伸出舌头,拿手不住扇着。
几人哄堂大笑,朱奇笑得弯下了腰,拿粗短的手指指着祝慕,笑得喘不上起来,断断续续说道:“我当你多会品茶,连罗恩师喝的茶都瞧不上!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长脸张谦性子宽厚些,站起身来给祝慕递了一碗凉水让他漱口,朱奇喊他:“你对这傻子这么好干什么?你看他扇风那样,活脱脱一条狗!哈哈哈——”
小二也躲在一旁偷笑,祝慕看着这几人笑得满地乱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说自己。
“你是说我啊?”祝慕指指自己,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你是谁啊?”朱奇脸上肥肉乱颤:“你不是说我罗恩师的妻子死了吗?我告诉你,活得好好的,那小脸生得俊的,一群人全是十八岁上下的姑娘,我们一帮人,都羡慕得很呢!就你这样没见识的人,还敢诋毁我师父?给他提鞋子都不配!”几个人笑着对祝慕指指戳戳。
祝慕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忽然拿起桌子上那堆吃食,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撒过去。
几人躲闪不及,身上落满了发着油光的肉片,灌汤包,灌汤包的皮极薄,一砸之下破开来,粘稠的汤汁顺着朱奇的头上流下来。
“好笑!好笑!快看他的脸,像头猪!”这句话显然是报朱奇骂他像条狗的一句之仇,用在这里却极为贴切。
朱奇的脸浸了一层油光,本就肥肥坠坠的脸更是笼罩着一层油润的光芒,像一头刚烘烤出炉滋滋冒油的猪。
几个随从一看之下,都忍不住捂嘴偷笑,朱奇抹了一把脸,嘴角微微抽搐。
“上!”他疾声喊,三四个随从立即收敛笑容,站在祝慕面前。
祝慕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还认识了什么宫里的罗引?杜荆竹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提剑跃上台阶,冲入店内挡在祝慕眼前。
“你少给我惹祸!”杜荆竹低声说,祝慕却显得格外不服气,在杜荆竹的身后探出头来,偷偷冲着那几人比鬼脸。
四个随从接连拔刀,绕着二人围成一圈,张谦拉住朱奇的手,说道:“不然今日就先算了,这几日忙着廷臣宴焦头烂额的,别分出心管别人了。”
“我偏要管!”胖子大喝一声:“我朱奇还没见过这样敢说罗师父不好的人!”
朱奇拔剑出鞘,长剑翩跹,与四位随从的剑光交映在一起,照得杜荆竹两眼发昏。
此时店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容貌清秀,手上提了一份点心。
“这是怎么了?”赵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