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除了本身就住在后楼的人,最早到后楼请安的便是莫云嬷嬷和周瑞家的。
黛玉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卜旃的动作,一边推太极云手,动作舒缓而有节奏,还不忘一心三用地给身后的两位嬷嬷安排差事。
此时,荣禧堂正厅的议事堂内,炉香新换,被重新点上,暖香袅袅,好似荣禧堂回到往昔一般。
各处新管事的都聚在议事堂内。左侧,是管理园子里田亩花园的婆子和粮库账房;右侧,是厨房的庖厨和库房执事。中间坐着几个生面孔,看衣着像是前些日子入府的街坊,拘谨地扎堆坐着。
而平四作为新任账房总管,则令支一桌坐于一侧,执笔待记。
不同于以往几次召集众人到议事堂训话,这次众人按次序落座,不敢造次,只静候主母到来。
不多时,黛玉从后楼缓步入前厅,依旧是一身素白,只是素纹暗花织锦比甲金线华贵,发髻稳重,神色清冷而安然。
众人齐齐起身,恭恭敬敬地俯首施礼。
“此次不是来训话的,各位管事都坐下吧。”
黛玉抬手示意众人坐下,待众人依次坐好,她缓缓落座主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才道:“想必两位总管已经跟诸位略传过口信,此番召集,是为了府中备耕备粮之事。”
“天时异象还未消除,世道动荡也未有平息之相。府里能撑到今日,是留在府中众人守规矩、肯劳作吃苦。便如先前说的,往后贾府若能开府门,重回往日荣光,在座各位到时候都是有功之人。”
众人笑颜舒展,气氛略松。
黛玉又道:“只是城中景况,听出府的护卫回报,只怕往后愈发艰难,我们不可指望天恩赐饭,还是要府中众人合力自备粮草,防范未然。”
裴石按黛玉的要求,并未下令封口,不仅纵容倪二这些从府外而来的人多与府中众人交流,每每裴石出府都会带上嘴快的不同家丁小厮,让外面的消息慢慢渗透入府中。
黛玉想过,以往家丁婆子们多有抱怨抵制,多少也因为消息不通,他们对于世道艰难的认识不够,没有她当家时的忧患心。便是贾府后期子弟所作所为,也是有此因。
现在外面的世道如何,怕是府中人人心中有数了。
下面的人瞬间又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主子,等着听主母下一步吩咐。
黛玉示意小红将手中画卷摊开,小红与紫鹃共同将画卷一展,一副粗略手绘的荣府和大观园的简图示众。
独寥寥几笔,未加工笔细描,却将各处院子花园、田地、湖泊标识得清楚,一目了然。
黛玉其实在检点各院藏品时,找出了惜春当时还没画完的《大观园行乐图》。
本应该是老太太口中的行乐图,画上只有亭台楼宇,花园草木,却不见一人。
楼宇轩昂,却寂寥落寞。
最后黛玉不舍得动那张画,还是叫贾兰依样补画了一张,才有如今这副简画。
简陋随简陋,但并非纯粹文人工笔的儿戏,而是让家丁与账房一步步量过尺寸的“荣府布防图”。
画上在各处标注如“可堆肥处”、“适宜种豆”、“地势略洼便于积水”等字样,都是李纨亲自走遍园中,细细查验,与各处管事婆子核定所记。
而府中要紧的各处,如几处大门角门,库房粮仓,如今主子所在的后楼寝居,都被用朱笔圈注,以示重地。
虽然李纨事先已与黛玉说了各处管事分管之田亩花圃及其所种作物,又说了各处婆子所许收成。
但是黛玉仍是不厌其烦地与众人一一核对,宁可多花些时间,免得日后推诿扯皮。
确认无误后,黛玉才继续道:“田亩分派,花园归属,今日起便以此为据。各处管事往后要用心当差,往后所产由粮库房账房登记入库,不得虚报夸张。比计划所产多了,我便发放赏银,倘若少了,我便找管事和账房,你们自己补进府库。”
无一人敢怠慢,院中管事纷纷起身,依次上前,与平四核对,按下手印。
待核对完府中分管田亩后,黛玉才继续开口:“我这几日与大奶奶和周瑞家的商量过了,如今大家手中所管的田地都是已经在这几日重新平整过的,拟种些豆子、小麦、蔬菜,供来年夏收。”
她取过平四递来的账本,又道:“我与费大厨对过粮库房存量,府中现有绿豆、小麦、苜蓿籽,也可供播种。其中不足的谷种由裴总领外出搜寻,若无收获,便靠各位再寻府中可以种植的作物了。”
见几个负责田亩的婆子点头,黛玉又转而对管理花圃的婆子道:“府中花卉虽美,但是如今最要紧的是温饱生计。荣府门面总归顾,但大观园是内院之地,既封府无外客,花圃繁华反而耗费人力物力。”
“我与卜大夫商量了,花圃中凡是无药用之物,便铲了堆肥去。腾出的空地搭上棚架,种作瓜果豆廊,或蔬菜辣椒,总之叫园里每寸可种植土地都长出粮食来。”
原先大观园中种的花卉都是名贵品种,东家说拔了就拔了,有些暴殄天物。
“可是……我们种瓜果蔬菜,所产肯定比不上他们分了田地种谷物的。”几个管花圃的婆子面面相觑,“这……我们没法交差啊。”
“是啊,二奶奶。这花圃要重新种上其他瓜果蔬菜,只怕还要翻土重整,只怕一时难以收成。”
黛玉听了婆子们的困难,微微扼守,淡定自若道:“这些田亩花圃交与你们也有数日,土地肥瘠,松紧软硬,你们心中有数。你们只管种植,若是种得不好,大奶奶自会给你们些指导。不管何种作物,皆按重计量,若是自觉不足,便去领些幼鸡幼鸭一同养着,也当作所成。种的好,不仅有赏钱,往后还能接着管事。种得不好则另派差事,府中也不至于多做责怪。只要种出来的东西可以吃,府里便认了。”
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不逼人太甚,又让人心中无路可退只得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