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是名男儿郎。”秋颜如是说。
尾字落定。
柳垂泽双目微缩。
长安城,尚书府。
檀炉燃香不断,尽是腥腻的甜。茶水滚烫,雾气飘远,半掩住那耳边玉珠,浸得更润。宋闻美捻了几颗红珠,举至眉前转上几圈,安静鉴赏。一粒红跃入他的瞳孔,不一会儿,便碎成齑粉,散落于指间。
男人喝了茶,清了嗓,道:“这回,你算计得不错。”
掌心抓了把黑棋子,把玩一分儿。清脆环音不绝于耳,在现下静谧环境中独享了一份安宁。宋闻美一身薄衣清净,那双手像是只做这折花弄柳的事,白腻纤细,看起来很温柔。清风明月的容貌,可笑容却是不善执狂的,分外割裂,令人无法联想,更不能看懂这个人。
玩儿烦了。他放下棋子,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双腿交叠。靴尖抵住脚边那人布满血污的下巴,挑了起来,睨下眼瞧,笑了笑,道:“有趣。实在有趣。这次的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你终于找了个好货。”
“这次玩死了可没得人给你送了,”男人低眸,见地上那人一脸痴迷,癫狂。不禁皱了眉,不大能理解地道, “这种货色看着也不恶心。你到底喜欢什么?”
宋闻美摸起那人的脸。自当忽略道:“这次的,长得和他最是像。”垂涎侵占之欲此时昭然若见,双颊晕红。宋闻美前一秒还深情救款,下一瞬顿时阴沉了神色。撇开手,抬脚用力一踹,骨骼断裂之声清晰得令人胆寒。那人没了气,死在一片昏暗,宋闻美拿过帕子将手心血迹擦拭,不语好半天,才道,“…那副表情,他不可能做得出来。我不允许这世上有人与他有一纷相似。这次怎么又是这种牲畜,不喊不哭,真是好没意思。”
男人沉默震耳,半晌,道:“没货了。你自己找乐子虚度光阴吧。”
“我才不要,”宋闻美轻声嘟囔, “目前,他已经入了瓮。没过多久,我便可以亲去尝试他的滋味,总算不用再费尽心思找替身了。这些日子都快给我恶心吐了。”
男人挥手,命人将地上死尸拖出去。
“埋前把他脸砸烂,”他端起热茶,含了一口,慢慢咽入胃里。道, “做干净点。别让旁人看到破绽。”
是夜。
魏府无灯,清冷孤寂,唯有主屋火光微亮。
屋内气氛严峻紧绷。温琢玉允许公子棋枕于自己的腿上,摁住其双手,方便柳垂泽将汤药灌进去。
有缕亮色陷在他浅浅的眼窝,那块肌肤红紫高肿,现在已经开始泛青了。光是看着都很痛。温琢玉情不自禁,眨了眨眼。
如此粗暴,如此鲁莽。自然是魏小公子揍出来的了。
说起几个时辰前,在与秋颜互通消息后,他便理清了目前局势。时不待他,机不可失,秋颜深知其中的辗转之道,当下报恩心切,打定主意与柳垂泽一齐同温琢玉会合。首要是先确保公子棋之安危,当几人风风火火闯入云鹭村找人时,那兴师动众的场面,可谓是十分令人无端害怕,也是非常之有效果。大多村民不明就里,以为又是官兵来搞事了,霎时各个魂飞魄散,抄起物什家伙就闭门不出,倒也方便他们行事。
等推开竹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公子棋磕于桌上,那纸苍白憔悴的脸。昏睡不起,不省人事。柳垂泽草草在屋内踱步一番,秋微早已没了踪影。
温琢玉伸手探他鼻息,见有气才放下心。结果刚撤开手, “死”到一半的公子棋忽然诈尸,趁其不备照着温琢玉耳垂便是一口。温琢玉吓死了,也痛死了。捂住往外渗血的耳垂,扑进柳垂泽怀里嘤嘤嘤。
那。公子棋,是如何被揍着的呢?
原是魏小公子被家父勉为其难解了禁足,闲不住,便一路跟踪他们来到了此地。来了也始终在暗处窥探,没有出面。所以,当温琢玉刚被咬伤那一瞬息间,他便果断跳下瓦檐,不待人反应过来,已经抄起拳头砸了过去。
眼见公子棋喝不进去药,喂进去,又吐出来。秋颜叹了口气,坐在一旁道:“魏公子,你也太鲁莽了。”
“抱歉抱歉, ”魏小公子满脸歉意,“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看他那般暴走,我一时没忍住……是我下手没轻没重。”
温琢玉刚被咬,心有余悸,捂住胸口不敢看腿上安然闭目的罪魁祸首。还可怜自己的耳垂,一碰就激烈的痛,嘶嘶吸气:“哪里没轻没重,今明轻得很。依我看,你当时就应该将此人打趴在地,拳打怎么了?都没脚踢呢!该啊他,真的是……哥哥,我以后再也不理你半步距离了,我好痛……”
魏小公子双手合十。
发现喂不下,也不做徒劳功夫了。倒不如待他苏醒让其自力更生来得更稳妥。于是乎,柳垂泽放下瓷碗,坐到温琢玉手边,伸手隔空地碰了一下。
温琢玉撅嘴。
温琢玉双手挽住他的臂弯,眨眶微红,眼尾濡湿:“我讨厌杭州。”
柳垂泽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地安抚:“不哭。乖。我为你上药。”话落,从袖中取出一盒草药膏。
这边,留温琢玉乖乖伸过脑袋让其涂药,袖口动作间又风浮动,吹得微凉。他笑眯了眼。
以盘中果子果腹,秋颜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乌黑发间珠钗随之轻颤摇晃,发出悦耳声响。
她左右打量,像是在找什么。道:“先前常伴大人身侧的那名少年呢?”
柳垂泽垂眸专注,勉强分出一点心,只管问:“什么少年?”
“那个束高尾的少年呀。之前在山庄见过的。”
柳垂泽沉思,豁然开朗,淡笑道, “你说那位?他征战沙场去了。尚未归京。怎么了?”
秋颜拍掌:“原来他真是皇帝啊!”
这话,说得奇怪。征战沙场也可以是将军,她怎么能这么笃定墨允恩是皇帝。他问:“此话何意?”
秋颜笑吟吟地道:“对峙时我就见他内衬龙纹金黑,就察觉到啦,您那时,难道没发现吗?还有那袖口的玉佩,上面刻了“朕专属”三字,都这样儿了,显而易见嘛。他不是皇帝谁还是呢。”
上药动作一顿,戳到温琢玉了。
温琢玉扭过头,又开始撒娇:“轻点轻点。”
“……”柳垂泽低眉敛目,看着药膏盒。
好漫长,他缓而用力深吸一口气。
敢情他是拿随身物件当自己的金印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