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虽是由御史台与刑部一齐调查,但到底还是由李权贞等人主查。所以,关于从犯与主犯去向如何,陈晚莺也由李权贞负责押走,坐上了特定的马车。
事先讨论过的决策还未有个结果,如今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离开,便可以再度展开攀谈了。
山庄以菩提楼方位,往南几里处便是一座林间小镇。此地只沈明玉一人来过,尚且算得上熟悉。领着众人拂柳拨花,也是终于寻到了镇子。
简单环视一番,也就那贩卖汤面的摊子干净几分。柳垂泽对比了下旁坐那蝇蚊纷飞的肉铺,几着挣扎,心道总比那里好,拉着几人便要在此地休整。
墨承意摇着扇,慢悠悠走在最后,不知为何脸色有些怪异。
汤面摊主搓着手,笑咪咪地跑上前。柳垂泽要了几壶春茶雅名,又象征性点了几道荤素,先行付了钱财,不多时便端上了桌。曹衡吹了吹竹筷,敲了敲瓷盘边沿,以茶代酒猛灌一口,淡淡道:“柳大人破费了。”
“曹大人言重,”柳垂泽浅抿那茶水,微苦,甚涩。不禁皱了下眉,道, “冤枉钱而已,谈何破费。”
“还真是八九不离十。正如书中所撰之事,如今还真是一一浮现。”宁知檀截了二者闲情,将袖里一支花镖摁于桌边,推至中央好让众人瞧个清楚。缓了些许,沉声道, “前几日我依言前去京城城北的盐铺探访一番,不出所料,这只花镖由人为从暗地掷出,斜插入盐铺前台一角。仅对我后脑要害偏离了少寸。”
宁知檀略一沉吟:“我猜……”
沈明玉笑出了声儿。
他喝着茶水,淡淡道:“这刺客素养好差。那么大一个人都刺不中。”
这话说得,针锋相对的意味无心遮掩,不知是好还是坏。
宁知檀自主忽略掉对方言行间暗含的讽意,忍不住白眼一抛,正经道:“宁某大抵猜想。倘若此番没有柳大人善意提醒,只怕这会儿我早已被挟持谋害。身处异乡,孤苦伶仃,心中悲凉,孤家寡人……”
“说完了没。”凌福怜出声打断。
她实在无法听惯大燕人的谈话风格,啰嗦,繁琐,事多,没完没了。不似他们西洲果敢简明扼要,文绉得过了头,非常无趣。
“没有。”宁知檀声音铿锵有力, “如果给在下一个时辰,我还能再细讲几遍。”
凌福怜:“………”你们大燕人都是傻子吗。她不禁腹诽。
这边,曹衡等人早已拾起了竹筷,在一片争执不休间安然处之,风卷残云般用着这一桌的菜。吃得正欢,柳垂泽缓缓放下瓷杯,微不可查地抬眸凝视侧后方的酒楼某处,似是看到了什么,心绪稍悸。抬手按揉眉心,说不上来的苦恼与烦躁。
用了几颗樱桃,口中尽是浸入肺腑的甜。见他状态不对,墨承意停止夹菜,放下竹筷凑了过去。
“怎么啦,没胃口啊, ”手提陶壶替他续茶,墨承意低声道,“虽说这里的菜是寒碜了点,但回京还得耗上几日。不吃点东西果腹实在不妥。柳大人就先委屈一段时日,回去后,朕带你去微雨阁快活快活。”
柳垂泽带笑着瞥他一眼,道:“还不至于娇气至此。”
“只是在梳理这几次的行刺巧合,”他举起瓷杯,软唇贴上杯沿。垂下睫羽,微颤,声也温润轻快, “不是什么要事。你不必担忧。”
墨承意盯着眼前臣子眼尾那一粒胭脂红,良久,才压低声音地道:“可瞧你茶不思饭不想,我可是担忧愁眉得很。”
听他如此说,挪离茶杯,柳垂泽无奈道:“我吃便是了。”
经过这几月以来之亲密接触,与日益恢复重归的记忆的一齐影响下,墨承意早将御史大夫的方方面面摸透了。
需知,他若说白的,你绝不可说黑的。要顺着来不允逆着,否则遭灾的还是自己。且万才可激发对方逆来顺爱的性格,一但触发,御史大夫会从任人拿捏的温和的软柿子,异变为一只,外皮囊满毒剂,谁途经靠近就无情掉落,砸死所有人的火爆柿子。届时,坚硬无比,软硬不吃,那便才是真的完了。
尽管他记忆仍未恢复完全,但从零碎的片段中那惹气一次耗时三月才将人哄回上朝的艰苦心酸漫长历程,来简要评估的话………
为此,他有三七二十一字真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听一话安之若素。
辗转数日,马车行路途经之地全无密林茂草,泥地漾湖。只见高楼朱墙,花繁叶茂错落有致取而代之。众人自城门道别,分散去往四面八方。这些日子堆积的事务仿若汪海,墨承意又在马车内同柳垂泽腻歪片刻,在对方看似温柔实则水凉刺骨的目光下恋恋不舍与其告别,端正仪容便要回宫。
分开之际,墨承意撩帘,垂目耷脑:“你处理完事务,定要来宫中找我。”
柳垂泽稍微斜视,盯着他抓着马车花窗边缘的手,朝苍溪微微一笑,并未露出过多马脚惹人稍疑,行礼道:“公公来了。臣先行一步。”
墨承意却目不斜视,盯着他掠过马车,挥手。满脸不舍地道:“再见柳爱卿。”
柳爱卿朝他春风一笑,头也不回地走进熙攘人流。
城门高处,有一袭白衣从沉钟后闪至石柱边。携风掩蔽游走,默然间便倒下数位士兵。他收回药瓶,面容遮于那张纯白面具之下,令人无法知晓其人是谁,容貌如何。白衣男子站在风中,任由衣袂翻飞,面朝城门,目光落在巍巍城墙之下观察二者一举一动。半晌,面具后的唇微微弯起,转身果断一跃而下,消失在人潮人海之中。
当柳垂泽赶往刑部,便见一张眼熟万分却唤不上名的男子被人按押在地,神色惶恐不定。
他刚向前走了几步,刑部侍郎匆忙跑来,作揖道:“柳大人。”
“小李大人,”柳垂泽含笑睨眸,道, “我这一趟,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
话说刑部尚书若是外出办事,或是上朝谏言,身边总是会带着一个人。重点栽培,事事俱到,也因此有人戏说这要不是李权贞目前尚未有退职之念,恐怕此少年早身居高职,锦袍加身了。
尽管他目前还够不到被人尊称一句大人,但为了给李权贞面子,文武百官见着他,也会给面子地喊一声“小李大人”。
小李大人闻言迅速调整表情,深深吸了口气,严肃地道:“柳大人说笑了。李大人有事在身,昨夜押回疑犯时便马不停占帝前去城外处理公务。目前尚不在京中。”
柳垂泽点点头,回他一礼:“多谢告知。那我等他回来再审理吧。”
“不必如此麻烦,”小李大人连忙挽留,沉思片刻,道, “李大人临走前,特地吩咐我向您捎一句话。”
柳垂泽止了步,侧过身去,道:“他倒是贴心。”睨他半眼,又笑道,“他让你捎什么话了?”
“……无需候我归京,比案牵扯疑点颇多。先行一步暗访及州,静等回音。”小李大人一字不差讲述完,又道,“哦对。昨日拷问中,那位陈小姐已经供出了同伙,现下正审着呢。柳大人…要不去看看?”
说到这。小李大人绷不住表情,垂头丧气地哀怨道:“都审了三个时辰了…死活不肯说。”
“也好。”柳垂泽略一沉吟,想来如此的确省时得多。于是莞尔一笑,温声道:“那便有劳小李大人带路。”
方才无意久留没怎么看清,现在走到那男子跟前,才终于知晓为何会感到熟悉了。
“百里遥。”
柳垂泽拒了旁人递来的马鞭,拢动宽袖停步于他几寸之距。俯首一笑,道。“你还记得我吗?”
“………”百里遥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皮更是睁不开。他反应迟钝,僵硬良久,似是才听到有人唤他,眯着双眼缓慢仰头,天光与那柔和的鹅黄刺了他的瞳。
“……柳垂泽?”他喉间含着稠血,发音不大清晰。但柳垂泽却是听清了,道:“原本审你之人有公务在身,目前便只好由我代劳了。你若坦白从宽,保不准圣上可允你从轻发落,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