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是善人。
她一手创建了“虫”,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提供一条“生路”,从来只循着一个原则:她绝不会,主动去救不想自救之人。
所以,他至少要学会,“开口”。
无论是他绞尽脑汁之后做出的决定,还是对他而言十分冒险的信任,他如果需要什么,他如果想要什么,首先得学会,或者说悟到——
没有人,合该对你行善。
也没有人,能听见你心中所求。
当然了,更没有人……值得你完全信任。
——这一点,恐怕白岩已经有所觉悟了。
她几乎是有些玩味地和白岩对视,心里生出一丝期待,他究竟会给她怎样的答复。
白岩那边,一时陷入了死寂。
他那本就破烂的衣角几乎被他揪碎了,却还是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就在越知初终于失去耐心,失望地打算让他走人的时候,她抬腿往前迈步的同时,白岩激昂而急迫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吓了她一跳。
“我无处可去!恩人,女侠,你救过我一次——不,救了我两次!求你,再帮我一回吧!白岩……感激不尽!往后、往后恩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白岩一定、一定……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绝不会眨一下眼!”
他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将攥着衣服的拳头捏紧。
看得出,很紧张。
但,这一次……也很真诚。
越知初原本垂下的眸子亮了亮,挑了挑眉,复又抬头去看他——
站在桌边的少年,分明看起来既瘦弱又狼狈,却倔强而坚定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坦荡。
说的话,也很响亮。
“很好。”越知初浅浅笑着,将心声说了出来。
白岩怔了怔,神情都迷茫了一些:“啊?”
“我说,你这样,很好。”
越知初再也克制不住,大笑起来,满脸都是对“孺子可教”的满意。
白岩咽了口口水,对她忽然狂傲的笑容感到不解,同时也生出了丝丝惧意。
越知初大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他那快拧成麻花的双手从衣服上扯下来,又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尽管是十几岁的少年,个头倒是快赶上她了,站近了彼此相看,倒也显得不分高下。
“说吧。”她收敛了一些笑意,鼓励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又想要我如何帮你?”
她故意没再提问,没再去打击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知道,对白岩而言,能勇敢地说出这些,便已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倘若她没有听,倘若她拒绝了,他的处境……只会更加窘迫。
而这种可能,白岩在对她开口以前,只怕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他还是开了口。
越知初能感觉到,这是对她的相信,也是他最后的尝试。
少年的傲气和坦诚,素来最宝贵,却也最脆弱。
越知初活了近千年,却有一个出于私心的癖好——她很愿意,守护这种傲气。
所以,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用眼神传达着:说吧,尽管说。
这样的意思。
白岩就像真的从她的微笑中收到了勇气,这一次,他没有再经过漫长的纠结和算计,只是恳切地道:“我、我杀了怀临知府,姐姐……姐姐她是替我顶罪的!恩人,你这么有本事,既然能把我救出来,求你,把姐姐也救出来吧!”
越知初的瞳孔倏地放大了。
白岩见她神色诧异,以为她是惊恐于这令人咋舌的真相,猛然双膝向下,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恩人!白岩知道,去地牢劫走死囚,是重罪!搞不好……也会被……也会被判死罪!还会……还会连累家人……白岩知道,若你肯帮我……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了!只是,白岩可以发誓,如果事情不成,如果被抓了,我、我会一个人全都认下来!绝对不连累恩人!!”
他说得又急又慌,几乎染上了哭腔。说完,还重重地对越知初磕了个头。
越知初的心思却全然没在他担心的那些“死罪”上,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白岩头顶蓬乱的黑发,沉吟着问出一句:“怀临知府……穆直,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