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哥说过,他们发现尸体时,月娘的脖子上有深深的紫红勒痕,这在……嗯……这在我们那儿,叫‘生活反应’,就是人或者的时候被杀,因为血液还在流通,形成的反应。
“加上月娘的骨骼确实有窒息征象,所以我认为不是死后悬尸。”
最后景南陌揉了揉额角:“可惜旧人已成白骨,阮菖蒲也没见过月娘,不然你变化作她的模样,穿进监狱里去瞧瞧钱真,叙说一下他因无端谣言杀妻的过程,只要你我言语编排得当,能叫这老小子把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
遥岑听闻此言,忽的从那种莫名感怀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景南陌话里的一个词:“‘无端谣言’?你的意思是……”
他指了指月娘在夜色里有些凄冷的坟茔:“……和那个车夫的事儿,是有人刻意编造?”
遥岑的神色说明,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好奇景南陌从何处做的推断。
景南陌点点头:“去钱家看过之后,我就觉得月娘不大可能和廖二有染。虽然那房子里,属于她的东西已经瞧不见了,但我还是见着了她为钱晚晴置办的一些物什。
“有碎花的床帐,有剪裁十分得体的小衣裳,有针脚细密的布老虎。这些东西颜色得搭配都相当不错,也很有小女孩的活泼清爽,针脚密实、均匀,找不到一点线头,月娘应当是个很有审美情趣、对整洁也有一定要求的人。”
景南陌之所以确定钱晚晴房间里那些衣衫、帐子都是月娘给她置办的,而非出于钱真那边,一是这些东西虽干干净净,却明显看出旧了。
二是因为钱晚晴巷子里的漂亮衣衫只到七八岁为止。小姑娘现在已经有十二三,身量长大了不少,却没见有差不多的新衣裳添进来。
在阮菖蒲的记忆里,从她来南市之后,钱晚晴就穿得灰扑扑的,扔在人堆里难寻。最多衣裳比旁人的补丁少些,缝纫也看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
景南陌沉吟片刻,接着道:“而廖二是个赶车的,因为有赌博的恶习,手头存不下钱,成年累月睡在最便宜的鸡毛店里。
“其实,鸡的气味本身就挺大的,那类店里全以鸡毛铺地,加之十几个人挨挨挤挤在一个房间里,诸般气味混杂,足以把人熏出毛病来。
“一个出身良好、自身审美不错的女子,同一个肮脏无赖、满身恶习的光棍搞得不清不楚,这实在跟有些人幻想自己窃走下凡仙子的羽衣、便能强迫仙子与自己成婚有异曲同工之处。”
景南陌之所以认为月娘的出身不错,是因为她和女儿的名字都像是读书人所取。在这个时代,名字有时候也能瞧出人所处的境遇来。
景南陌斟酌着说到此处,又摆了摆手:“好吧,我也知道,男女之事有时候是很奇葩的,也有人为了享受纯粹出于□□的欢愉,做出些叫人难以索解的选择。
“但我认为,月娘的道德感比一般人要高。而廖二是个挖坟掘墓的贼人,虽然廖二瞒得很紧,但他贪好赌博这么长时间,还没给人剁掉手掌、丢到河里喂鱼,每次都还能赎回财产,就已足够可疑。单凭这点,他俩也很难有什么情爱纠葛。”
之所以景南陌说月娘的道德感较高,是因为在这个时代,无论为官还是行商,只要有事情需要外求,经手之人捞一些好处再常见不过。
就拿钱真收取孝敬那事说吧,他在每个摊贩的微薄利润上刮去一层,不但自己不觉得钱财来得不正当,其实受他胁迫的商贩、也是颇为麻木的。
严叔虽逃避交钱,给自己找补时,却也要提一嘴钱真的手伸得太长。暗含如果钱真“收费”合理的话,他也不是一定不掏这钱的意思。
严叔和廖二提起徐大流刚来南市时,与钱真因好处产生纠葛的事,严叔称其行为是“犯浑”,廖二也颇有讥笑之意。大伙虽抱怨钱真的贪婪,对于给人盘剥的事,也普遍展现出一种疲惫认命的姿态。
景南陌倒不是要谴责旁人什么,也许他们自打出来讨生活,就没见过不与人为难的管理者,认知被潜移默化的影响很正常。
但在大伙反抗并不强烈,自身也能因此得到好处的情况下,月娘依然不许钱真动这歪脑筋,夫妇二人因此常有冲突,的确证明她的道德感要比寻常人高。
所以景南陌认为,就算人真的被激素冲昏了头,能忍受得了身体和环境肮脏,再加上品质和思想的隔阂,也实在很难相融。
用现代的话说,冒着这么大的道德风险,总得图点什么吧。图他是个贼,图他不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