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院子。
“殿下,”今夜又是小侍卫当差,“您料的不错,咱们的人一假装松懈,侯爷就跳墙跑了。”
隔着一扇门,小侍卫见内室里宸王的影子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奉新的许大夫到了。”
楚长瑅翻了一页书,只听“啪”的一声,很是清脆,他又在下棋。
“请。”宸王声音低沉。
小侍卫离开了一会儿,片刻后,许方正来到门前,“草民拜见宸王殿下。”
楚长瑅把眼前这步棋钻研了半晌,尝试了几处棋路都觉得不对,有些泄气:“进来吧。”
“是。”
许方正到底是个无官爵的江湖白衣,道医一脉都的芸芸小户,不敢在一朝得宠亲王面前失态。他走至屏风之后,恭敬地跪下行礼。
楚长瑅把棋子往壶里一丢,让小侍卫退下,把门关好。
良久,针落可闻。
“他出门了。”楚长瑅道:“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许先生猜一猜,他回来后会做些什么?”
楚长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许方正压根不知道李清乐出门的事,“草民……不知。”
楚长瑅眉心稍稍松了些,“许先生不是李伯伯的义子吗,能随意出入李家祖茔,自小和永安侯一同长大,闯荡江湖,就连李家没落也不离不弃陪伴在永安侯身边,怎么会猜不出这个。”
许方正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他觉得自己没有全然听懂宸王的意思,却能分明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友好。
这和当初大虞军讨伐暴君杀过大福河后的那场庆功宴上,他在后山采药时,第一次遇见年幼的宸王时的感觉,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位天潢贵胄。
“……草民愚钝。”
“许先生今夜不妨留下来,”楚长瑅说:“陪本王聊一聊这些年,帝丘城的事。”
许方正:“是。”
这间房的地板十分坚硬,连个蒲团也没有,他膝盖硌得生疼。
楚长瑅坐着的地方比别处亮堂一些,他却不敢抬头看。许方正眼眶酸痛,自从下午收了宸王派人送给他的那张字条之后,辗转反侧,眼睁睁撑到刚才宸王派人来叫他。
“长夜漫漫,先生一直猜不出,也无意趣。”楚长瑅又研究起了他的那盘棋,落下一子,“永安侯大抵知道本王给先生传话的事了。”
许方正猛地一紧。
“他吃不惯清淡的菜,此刻大约要上山寻野味,故意避开了先生。”楚长瑅说。
许方正简直如芒刺背。
李清乐管不住嘴这件事他早已深有体会,纵使乍一听他又不遵医嘱,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是宸王把传字条的事透露给李清乐却是诛心,许家这么多年在落桐源手下存活大多依靠李家,倘若李清乐因此对他起了疑心,或是受人挑拨,许家数百老小的处境恐怕就要难过了。
“草民,”许方正深深扣头,“请殿下指教。”
楚长瑅眼眸微抬,“就知道先生不是那等不计后果的愚忠之士。”
“……”
“起来。”
许方正扶着酸痛的腿脚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泛白,透过屏风见那头的宸王冲他招了招手。
他便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知道,这宸王哪里是在下棋,他是在棋盘上摆图案,看起来像一只小鸟。
可宸王刚摆了一半,似乎不满意,一颗一颗棋子放回去重新斟酌起下一个图案。
“他性子急,对先生存疑,多半会忍不住来打探,”楚长瑅道:“但他又怕人察觉异常,所以不会派人盯着你,只有他自己来……”
“这永安侯自幼在山上长大,擅猎山鸡,左不过半个时辰,他回来时会先到别苑发现你不在房间,然后去厨房生火烧饭,趁此来本王这里查看。统算下来,不过是一刻钟以后的事了。”
“……”
许方正作为一家家主要为全家筹谋,他现在真切地站在宸王面前,一句话都千万不能说错。
于是他又站起来,躬身,“草民草莽之姿,斗胆揣摩殿下心意。”
“说。”
许方正强忍着内心的紧张,道:“大莲她……并没有受伤,这两天的事,草民猜测,或是大莲与殿下的一场交易,大莲不愿嫁人,殿下授意大莲做殿下的眼线,作为交换,助她留在清乐身边……”
楚长瑅听到这里,原本暂缓的神色忽然一沉,紧接着,深眸冷冽。
许方正心里咯噔一下,跪下叩头:“草民失言。”
许方正是听说过这位宸亲王的传言的——别看他长的一副正经人的样子,听人说,自从成君皇后过世之后,圣上自觉亏欠,对宸王十分疼爱。这位爷在京里比当朝太子还得脸,偶尔闹出数典忘祖的事来也没人管他,就连大虞国教“天佛”他都可以不遵,而在西北,更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主儿。
这要是个真棒槌也就罢了,大不了被拉下去砍了,他还能为家族赚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偏偏宸王又是个读过书的。
耍聪明可讨不到好果子。
楚长瑅静看着。他故意引导许方正把方才的话说出来的,说出来了,罪名就可做实。
事已至此,其他话不必多说,片刻后,他问道:“许先生,该怎么做,可有思绪?”
“……”许方正咬紧牙关,“草民江湖莽夫,清乐是为挚友,不敢背弃,但求无过,身为家主,不涉朝堂,但求自保……”
楚长瑅便不再为难他,“起来,没得叫人看见还以为本王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