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坠了只莲花状的风铃,被流风吹动,发出稀碎清凉的声响。药童慌张地跑进来,“家主恕罪,我没瞧见萧公子他……”
许方正抬手打断药童的话,示意他出去,那药童便退下了。
汝窑茶杯被轻轻放下,李清乐后知后觉地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萧错好像也没料到会在李清乐的房间碰见师父许方正,脸色忽明忽暗,看上去有些难看。
“……师父?”李小侯爷缩着脖子歪头看了眼许方正,又看向萧错,“没记错的话,萧公子似乎已经改拜了剑术门的‘方圆展’作师父,还这么叫……不合适吧?”
萧错闻言,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许方正的背影。
许方正却猛地加大了扇风的力度,火光乍亮,照在脸上。
李清乐敏锐地察觉到许兄压制在心底的一丝怒火,紧地调转话头,“还有啊,我这院外有十几黑甲护卫,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错的目光从许方正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李清乐。
少年的面孔如刀削般利落,透着几分张扬跳脱,却是十足十的诚实,“三十六计里有招‘声东击西’,还有一招,叫‘瞒天过海’。”
李清乐有些意外。
他看了眼窗外,噗嗤笑道:“这也是你教的?”
李清乐笑对许方正:“欸,我听说房州有几个私人盐场的生意也用兵法走货,什么以逸待劳,笑里藏刀,许兄也知道吗?”
许方正眉头一沉。
萧错听这话时有些茫然,根本没听懂李清乐其实意有所指,只是有些局促地说:“若师父有正事谈,徒儿可以出去等……”
许方正思量半晌,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不必……侯爷说得在理,私下也就罢了,若叫你师父听去,这天墟城我是不用待了。”
许方正这并不是在妄自菲薄,在天墟城十八院系间,与剑术门相比道医门只能算个陪衬。
而与方圆展相较,许方正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根本算不得什么,方圆展作为剑术门门主、天墟城元老、乾越山萧家的座上宾,为难许家只是一句话的事。
此话一出,李清乐清楚地看见这个叫萧错的小朋友眸子颤了颤,难过极了的样子。
然而面对这样的现实,少年显然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必等我,”许方正机械地扇风,“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师……”萧错到嘴的“父”字没有再说下去。
就像一场充满委屈的插曲。
……
萧错走后,李清乐已经毫无困意,翻手给许兄扇风。
许方正推开扇子,垫着湿布把药炉抬开来,捡了几块炭火出来,武火猛煸变为文火慢煎。
“他可不是来找你的啊,”李清乐晃晃摇摇椅,扇子拍到胸口,语气轻松问:“解释解释?”
许方正一手持扇控制火候,一手拿起药书:“没什么好解释,不过是多喝了酒,走错了门。”
“呦,这翩翩少侠,醉酒耍用三十六计,轻功快步,深闯我李家大宅,还精准无误地闯入我李清乐的房间……”李清乐轻巧慢念,突然一个激灵,抱胸:“莫非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念——!”
许方正翻了个白眼。
李清乐顿了一下,又拿扇子戳人后腰,硬要追问。
许方正烦得透顶,躲避不及,直接就给惹毛了,用刚过水的炭火棍烫了一下李清乐的手,吓的李清乐嗷嗷大叫,老实了。
可没半晌,李清乐便就近抓了个靠背来垫在后腰靠着,那股子抽筋懒劲儿又从骨头里溢了出来,伴随着窗外静谧的夜景,阑珊的灯火,和闲散的晚风。
“许兄绝顶聪慧之人,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李清乐悠悠说,“与其打哑谜,不如把话说明白。”
许方正此刻已经煎好药,一勺一勺盛在温如软玉样的梨黄瓷碗里,低沉声音说:“侯爷,话说太明白,是会伤情分的。”
李清乐沉沉地望着许方正的背影,半晌,点点头。
“你说得对,人活一世,也就图个情分,”他说,“可是嘛……我与你一样,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若不能照着喜好买卖也就罢了,但你至少不能让我亏本吧。”
许方正把药放在茶盘上,稳稳地给李清乐端过来。
他浑身的药香盖过了屋子原本的味道,冲入鼻腔,甚至比这药还多几分清苦,“你误会了,清乐,我说的不是你我,帝丘李家永远是奉新许家的盟友……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
李清乐一愣:“倒是我多想。”
许方正坐到李清乐身侧的太师椅上,倒了杯茶水,“萧错那孩子早熟,他那些兵法不是我教的。房州的私人盐场是我的,一年流水三四千银,你要几成?”
李清乐没料到许兄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显得他才是优柔寡断的那一个了。
“不忙,”他说:“收成我不要,只是看中你家盐场背后那几座山,想拿来放点东西。”
“放军火?”
“藏美人!”
“……没个正形,”许方正抿嘴,“君子交易,左右都是违禁的,有你家坐镇也没什么不好。”
“但要是出了事你家可得受牵连,”李清乐提醒:“想清楚哦。”
“不亏。”
“好,”李清乐事先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拟好的文书,递给许方正,“看来你那小徒弟还真的有几分重量啊。”
“……嗯,”许方正看也不看便摁上手印,“挺喜欢的。”
*
许方正逼着李清乐把药喝的一滴不剩才肯离开。
看着窗外月上三杆,那令人清醒的药从喉咙透凉到小腹,激地李清乐一会儿冷汗一会儿热汗,彻底睡不着了,就只能坐在门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院里院外的人都被遣散了,只有一只胖乎乎的黑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高傲地走来走去,就好像它才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李清乐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趁猫靠近一把将猫抱在怀里顺毛,可那猫还是挣扎,直踹了他伤口好几脚,疼地他叫祖宗。
好容易才安抚下来。
庭院寂静。
突然,一个身影从走廊纵向深处一闪而过,只见此人轻功极好,李清乐的耳朵跟着动了动。
那身影目标明确,径自就走到了李清乐的身边。
“你伤得很重,”这人说:“身边没有护卫吗?”
来人竟是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