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收音机的沙沙电流外,夏荇听见阵持续不断的狗吠。
小朋友们贪玩烟花所留下的彩色纸片飘落满地,木案板上的饺子个个按次序排好,等着待会儿下锅开煮。
老屋门前的柿子树上挂着专门留下的果,麻雀落得三三两两,吃一口朝下好奇地探三眼。
“这是咱们家的人,你叫啥啊?”
坐在门口对着小龙虾洗洗刷刷的舅舅笑着冲上来,将呲牙咧嘴的比熊赶到旁边。
他小拇指头还勾着牙刷,狼狈地屋里喊:“哎!草草回来啦!”
“嗯,”夏荇从车上钻出,藕粉色羊毛大衣的胸口还挂着忘记摘下的工作牌,“今年学校领导为了出成绩,拉着我寒假到处开会,幸好溜得早还能赶上晚饭。”
后备箱打开,草莓车厘子与各种礼盒快将两个巨大的米白色行李箱给淹没。
夏荇还没伸手,就被家里人“你能拿得动什么”的眼睛给瞪了回去,哭笑不得地接过盘刚炸好的莲藕肉丸子。
西北风路过石墙,毫不客气地轻松吹倒只有她头上只有装饰作用的贝雷帽。
“你那工作赚得多是多,就是压力也太大了……”搭得松松垮垮的围巾被仔细地重新绕起,来人甚至颇有先见之明,利索地给她套上毛茸茸的针织帽。
夏荇一口一个地吃丸子,听母亲边收拾她边絮絮叨叨地安排:“这届高三带完就别做了,来妈妈这里帮忙拎画包,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今天的风中似乎都带着催促的鼓点,麻雀也急着回家吃年夜饭,吃够柿子拍拍翅膀,就溜得没了影。
精致的卷发末端挑染着几道饱和度极高的红,眼睛中荡开温润的水波,笑盈盈地将注视者拉入杨柳拂水的春天。
无论形状、走势、弧度,都与夏荇的那双如出一辙。
夏女士绕完,好笑地摘下印着女儿大头照的方形牌牌,问道:“愣着干什么呢?进屋,外面冷。”
身后,农村小院的石榴树被堂弟堂妹们嬉笑打闹着挂上灯串与小红包。
指间的油光还残留厨房的烟火味,夏荇笑了笑,将头埋在妈妈的脖颈间,闻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香水味道。
“没,”疲惫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闷,“妈,就是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感受到母亲的回抱,她在人怀里缩得更紧了些,道:“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想到似乎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一样。
“平常工作那么忙,妈妈想见你都跟当年上高三送饭似得,”夏女士温柔地拍了拍夏荇的肩膀,似是感叹似是抱怨,“叫你辞职又不肯。”
璀璨灯光刹那间通电亮起,大姨的方盘里垒了咕噜肉红烧鱼炸虾球数道大菜,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闪完,又折回来探出个头,冲俩人喊道:“别抱了别抱了!哎呀呀酸死个人!”
“哎呀,人家母女都半年没见过了,酸一下怎么了,”舅舅单手扛起剁得干干净净的牛骨,“草草吃完饭明天就得回去呢!睡都只能睡一晚。”
“呦,那你俩可得多抱回会儿,抱到吃饭都行!”
……
吃饭……
好饿,好像该吃饭了。
天光刚刚翻出鱼肚白,清晨的微风穿过屋子,夹杂几声空灵寂寞的鸟鸣。
夏荇撑手坐起身,酗酒后本该黏腻的身子说不出的清爽。
棉麻制的绣花被子滑落,露出已经被贴心换过的干净中衣。
深藏功与名的青萍和衣而眠,在矮阁里睡到被子都踢掉而不自知。
夏荇随手给她重新盖好,随后在桌上的茶叶罐中捡了块不知谁遗留的碎茶饼,泡开才发现这居然是西南少见的绿茶。
古代泡茶都有套巨繁琐的过程,温度茶盏水种样样挑剔,洗茶醒茶不可颠掉,但对于早就被繁琐工作泡入味的夏荇来说:其实能喝就行,剩下的真喝不出什么太大区别。
有个茶味,最重要是巨多巨浓的茶多酚,吊着精神气,好叫人喝完,哞得一声又继续拉磨耕地。
既然现下没有刚烧开的热水,那就凉水冷萃。
总是能喝,不是吗?
茶在水中缓慢地舒展开扭曲干枯的叶片。
庄周梦蝶浮华一场,原先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二十几年如同那戛然而止的新年散去,还没闻够佳肴与甜点的香味,漫山遍野的清风与绿树便不管不顾地冲入脑海。
仿佛她的前半生就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高楼林立家庭和满,无论劳累到何时都还有个可以回去的港湾,没有大恒的封建王权压迫、也没有必须背负的血海深仇。
朦胧阳光投出镂空花窗的直圆线条,夏荇投过去视线,看见无数浮在空中的细小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