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就是宫宴。
当今圣上最近几年并未作出什么实绩,享乐的水平倒是日益见长,特地择了皇家行宫旁边的水禽湖,再到处都挂上琉璃宫灯与八角小铃,月出,丝竹弦乐借着缓缓水声远远地传到岸上,热闹且不突兀。
夏荇由两三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特地放了好几层的软枕堆里。
大概是怕夜风吹得时间久了又加重病情,她穿得格外厚,满头珠翠、兔毛围脖,浓浓的脂粉之下是掩不住的疲惫与倦意。
“ 殿下,”侍女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关切道,“怎么这次晕车的反应如此厉害。”
大恒官道用了几百年又不加修缮,早变得坑坑洼洼东缺西矮,马车行在上头也是一步一小颠、三步一大颠。
照理说长公主从小长在这里,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问题,谁料在江南落水后一养病,身子骨又不适应上了!
夏荇顶着眼前一阵一阵泛起的黑,抬手阻止侍女要跪下来给她按摩的动作。
她拍拍小姑娘颤抖的手,轻声道:“无妨,缓缓就行了。”
许竹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要不要喝些酸梅水?许某多带了些。”
跟‘长公主'这种体弱的不适应一样,他纯是泡来醒神的。
夏荇回头,只见许竹影手中捧着个一看就造价不菲的镶金盒子,正站在她侍女的应该侍立的位置,一脸没睡好的困样,桃花眼下一层淡淡的乌青。
昨晚谈妥后他就被云花阁的洒扫随从撤了银链,却没换衣服,在满场的金银珠宝,锦衣华服里,素得那叫一个突出。
有娘娘很快就注意到他的脸,趁着还没开场,摇着扇闲聊打趣道:“公主许久不将驸马哄回家去,原是府上又藏了个标志的。”
“别提了,”太后也越看越是满意,“她和贺家那个也是哀家糊涂,想着小时候玩闹得多也算熟悉,结果这一成亲不是那个哭就是这个闹的。”
还是这个看起来就乖巧的好,隔着权势还知道贴心。
‘长公主’大概是被戳了痛处,不满地转身冲太后撒娇道:“娘,别说了……”
夏荇顶替身份,面对公主驸马这种格外熟悉长公主生前行径,可能随时戳破她伪装,给她添乱的人,当然是能不请回来就不请回来。
至于许竹影的身份被误会,那是纯属他那张面首脸的错。
太后笑眯眯地应,只当她扶头是还晕着气血不足,懊恼着招呼人赶紧去取特地带过来的鸽子红枣汤。
“哎,不生哀家给你指婚的气了就行。”
宫女瞧瞧捧上来的小汤盅还热着,一掀开盖子,白花花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向外跑。
握着陶瓷勺子的指间似乎也终于沾上温度,浮起一点淡淡的粉色。
许竹影看了一会儿夏荇和娘娘们的对话,不急不忙地收回视线。
手中的盒子重量并不沉,‘长公主’昨天的一个命令叫他通宵磨木头做铁针,其实就是为了其中给一个小物件加点东西。
明明是不理朝政整天享乐的公主,却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私底下给他国使臣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
为什么呢?
能在御前留下点印象的公公都是懂人心的人精,趁着还未开场的时间一位一位地收贺礼。
甚至还特地给长公主这儿派了个年岁不大的清秀小孩,站在许竹影的前面高度都不到腿。
小孩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估计是师父还没培训好,怯生生地冲夏荇行礼道:“殿下吉祥。”
眼珠还止不住地冲看起来和蔼好说话的许竹影转。
'长公主'对于这些小的会稍微收敛点脾气,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随意朝后招两下手,示意许竹影将东西拿过来。
桌上零零碎碎的糕点花果散发出甜腻勾人的气味,夏荇刚喝了汤没什么胃口,倒是那小太监偷偷瞟了好几眼。
等到许竹影弯腰,小心地将盒子往他怀里放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吞下口水,含糊不清地背完师父教的吉祥话就要走。
“慢着。”
夏荇叫住他。
‘长公主’蹙起眉,嫌弃万分地将搁在手边的桃花酥又推远了些,语气满不在乎地道:“这点心,赏你了。”
见小孩还呆愣着,她性子更加上来,隐隐有了要发火教训人的架势。
“听不懂啊?”
小太监跟走在路上平白捡到钱一样,欣喜若狂地端着盘子回去复命了。
远处鼓点的加入越发让气氛热闹起来。
许竹影抢了侍女的活,重新给夏荇布上一盘皇后偷偷塞过来的糖酥饼。
倾倒的发丝垂落身侧,他的声音恰好落在弦乐的节奏空拍之中,轻得只有夏荇可以听见。
“殿下似乎不如传言中那么冷酷无情。”
居然还会给那小孩糕吃。
夏荇瞟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回面前已经聊上兴头的一众宾客。
她好像还隔在热闹的气氛之外,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什么高兴,只是平静地回道:“你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这不一样……”许竹影还想说什么。
毕竟能到达,这种在外什么评价都存在且合理的程度,还是挺稀奇的。
首席乐师果断将手上的弦一转,奏出一清脆的惊天破石声后,其余的乐声立刻如急流落水般流泻而来。
似乎宫灯都在瞬息间重新添了油,通亮明洁的烛光更将夏荇的脸衬得惨白无比。
“好了,不用说了。”
'长公主'微微歪头,终于是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次笑容。
“今晚的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