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润的甲缘不经意地擦过季承宁的掌心,有些刺痒。
本想做做样子暗中施力,给表妹留点面子的小侯爷沉默了。
他目光疑虑地落在崔杳被锦绣包裹的手臂上。
他这表妹吃什么长大的?
将他稳稳扶上车,崔杳才极礼貌地缓缓松开手。
二人分两边落座。
季承宁折腾了半日,倦得很,就低下头阖目小憩。
发冠上过长的金丝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的脖子上。
他娇生惯养,那处肌肤又少见光,雪白的一截脖颈,淡青色的经络随季承宁呼吸起伏,鼓动发颤。
娴静温顺的崔姑娘扬起唇,犬齿悄无声息地刺进腮内软肉。
血腥气瞬间扩散开来。
……
因今日是花朝节,闲云坊内游人如织,且季承宁觉得在车上走马观花似的看景最是无趣,便使车夫留在坊外,自己则同崔杳一道闲步入内。
火树银花,被制作成桃花形状的明灯悬于街两边,绵延十余里,烛火煌煌,透过油纸,投下片片暖粉色的光。
淡雅自然的花香与甜腻的脂粉香交融,随春风沐面,叫人闻着心情也随之上扬。
季承宁拿小竹匙剜了勺茶点送入口中,点心做得绵软,拿舌尖轻轻一抿就化开了,牛乳香甜,却不带半点腥膻味,又采了新开的梨花,蒸熟绞出花汁,和进面中,既得了春花的幽香,却无丁点草木的苦味,“这个很好,”小侯爷郑重其事地评价,“不甜。”
崔杳闻声偏头看他。
季承宁立刻将掌中巴掌大小的托盘调了个儿,送到崔杳面前,“表妹要不要尝尝?”
托盘内是两块小小点心,都被做成了玉兔捧盘的样子,娇憨可爱,只不过现下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却没了脑袋,兔颈七扭八歪的裂口处,正向外缓缓地渗出樱桃酱流心。
“多谢世子,但不必了。”
季承宁面上流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疑惑,“为何?”
崔杳微微笑,“世子猜猜?”
他视线下滑,从季承宁左手上的梨花玉兔糕转到他右手上的尚有半口点心的竹匙和桂花糯米糖串上,他手腕也没闲着,叮叮当当地挂着两包点心,开口敞着,内里插竹签,极便于主人取用。
季承宁买时豪气干云,但吃,不过略用一口尝尝味道。
他吃不下,不愿意扔,又拿不了那么多,便满口你尝尝这个妹妹这个也好吃妹妹这等鬼话,哄崔杳用了不知多少点心。
方才崔姑娘刚吃完小侯爷送来的花团糕,一转头,对方又站在了个卖清露的摊位前,长眉很温柔多情地垂着笑,“老板,这个怎么卖?”
他是个太漂亮的少年,不嚣张跋扈时,唇角一翘就能看得人胸口砰砰直跳。
卖清露的姑娘被他看得面上飞红,羞赧地答道:“二十钱一碗。”
崔杳上前两步,轻轻牵起季承宁的手,手指下滑,按住了那块有些变形的腕骨。
凉凉的,像块没那么坚硬的冰划过肌肤。
季承宁一下转头。
崔杳弯眼,说:“兄长。”
季承宁笑眯眯地问:“表妹要不要?”
回答他的是腕上传来的一点痒和重。
他低头去看,只见两个装点心的袋子,在他手腕上晃晃荡荡。
是他,刚刚买的。
小侯爷轻轻咳嗽了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点尴尬,放软了声音去叫他,“表妹。”
声音拖得九转十八弯,比崔杳刚才咽下去的糖酥还腻人。
崔杳不为所动,握住季承宁另一只手,温柔地剥开他的五指,将糖串放进他掌心,松手。
季承宁下意识握住,一把将糖串攥入手心。
于是刚刚还是崔姑娘拿着的糕饼袋子就全都挂在了季承宁身上。
季小侯爷现下竟然还好意思问他为何不吃。
对上崔杳似笑非笑的目光,季承宁一下转脸,四处巡视。
闲云坊内人多,前面更是摩肩擦踵,围着个半丈高的台子挤做一团。
乐声顺风而来,有穿云裂石之音。
季承宁曲起根小指,勾了勾崔杳的袖子,讨好似的道:“表妹,到前面看看。”
崔杳叹笑了声,与他并肩上前。
黑压压的人群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季承宁抬头,只见被铸成莲花似的台子上,九个乐人正做飞天之舞,着彩衣,身披金绿二色纱帛,手腕脚踝上的金铃随舞者的动作叮当作响,与乐声混杂交错,愈显动人。
在斜后方,有两乐师跪坐在席上演奏,一敲羯鼓,一弹琵琶。
随着舞步越急,舞者曼丽的裙摆与纱帛一道翩然而已,若花瓣般向外绽开,琶声也越急,嘈嘈切切,既豪迈大气,又不失灵动飘逸。
季承宁不愿意过去挤,又好奇那乐师的模样,便仰着头去看,目不转睛。
甜腻腻的香时不时地从袋子内随风吹出来,侵染上衣料,叫小侯爷也成了个大号的点心,灯火葳蕤,人面莹白如玉,好像咬一口也能流出蜜糖似的内馅。
崔杳温柔地问:“要不要抱着你看?”
季承宁随口道:“好啊。”
话音未落,季承宁忽地意识到不对。
这可是崔杳!是个姑娘家。
季承宁咬了下舌尖,朝崔杳讪然一笑,“我还以为是平之沐芳他们,让表妹见笑了。”
转念一想,明明是崔杳提起的话茬,他虽答得不过脑子,崔杳这刻意去问的人更可恶。
崔杳扬唇,也笑,“原来世子和朋友们是这样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