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幔马车内,厢壁燃着一盏琉璃灯,明夷盘腿坐在狐腋毛毯上,一手倚着抽拉式的核桃木小几,一手拿着一卷《西湖志》在读,书页里还夹着昨日采下的一朵二月兰,不过才夹书里一晚上,就已经十分平整了,颜色却依旧鲜艳。
早春微雨,官道旁野樱吹雪,车辙碾过满地零落花瓣,辘辘声惊起路边几只捡食的小雀。晃晃悠悠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吴中孚跳下马车,往后走到明夷处,屈指轻叩厢壁,“明姐姐可闻见什么香气?咱们前头该到富阳了。”
明夷推开车窗,丝丝细雨斜入,几点湿痕洇在侧脸,凉凉的,吸了吸鼻子道:“好像是槐花蒸饭的味道,孙师傅刚刚说前头的稼村驿有个老店,这个季节还有荠菜粑粑吃,这是要到了吗?”
吴中孚点点头,往前指了指,“再行不到一刻钟就是了,中午在稼村驿吃了,马车就一直走到富阳。”
明夷探头看了下,濛濛春雨似雾一样,罩着视线什么也瞧不清,只得悻悻作罢,回头看见吴中孚微湿的肩膀,忙递了块帕子出去,嗔道:“怎么打的伞呀?瞧瞧,衣服都湿了半边。”
吴中孚接过手帕,眯眼估量了一下雨势,叮嘱道:“等会车停了姐姐先别下来,等我去我车上拿把大些的伞过来。”
稼村驿站十分简陋,也就几间小小的砖瓦房,官道岔口古樟树下,支着一个搭着褐色布棚的小摊,棚顶挂了块褪色的靛蓝布幡,上写着“七里香”几个大字,树根处用青石垒了一个半人高的土灶,上头架着一口大铁锅,正是孙师傅刚刚提到的那家老店。
春天的雨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刚刚还有下大的趋势,现在却已经停了个干净,只有空气中还带着潮湿微凉的气味,明夷扶着麦冬小心翼翼的避过大小水坑,与吴中孚在一方小木桌处面对面坐下。
摊主是位跛足老妪,葛布夹袄外系着靛染的围裙,腰间别着一把木勺,正用长柄竹夹翻动着锅里油滋滋的粑粑。
摊主的小孙女端过来两碗用粗陶碗盛着的滚烫豆浆,小女孩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虽两手端着东西,脚步却稳健得很。明夷过意不去赶紧站起来想去接,却看见旁边吴中孚先她一步,走上前将豆浆从小女孩手里接了过来。
小女孩看了看吴中孚,眼睛睁得大大的,少年对她笑了笑,女孩似乎有些害羞,指了指灶台旁边的一张长桌,小小声道:“那边有加在豆浆里吃的小菜,你们自己去挑喜欢的。”
见吴中孚端着豆浆回来,明夷好奇道:“刚刚那小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吴中孚将豆浆搁在明夷面前,道:“她说前边有小菜,让我们自己去拿。”
“加豆浆里的?”
吴中孚点点头,“一起去吗?”
明夷面露难色,她只喝过甜豆浆,但是吧,也不是不能尝试,遂道:“走吧。”
小菜主要是腌过的鲜笋丁、紫菜碎、虾皮和辣酱,明夷每个都加了点,拿起勺子搅了搅,低头喝了一口,有点咸豆花的味道,豆味很浓,还不错。仔细又尝了一口,抬头对吴中孚说道:“这辣酱里掺了炒香的苋菜籽,用来佐饭炒菜肯定味道也很好,等会咱们买一点带走。”
两人豆浆才喝了半碗,小女孩又端了笼荠菜蒸饺上来,饺子包成柳叶的形状,透出青碧馅色,屉笼垫着新鲜的箬叶,蘸一点米醋,酸味夹着荠菜的野香混着热汽冲上鼻腔,香的人舌头都要咬掉了。
老妪那边用湿布抱着手揭开了竹屉笼,白汽裹着甜香直扑人脸,直接连着竹屉整个端到明夷他们桌上。糯米饭莹润如玉,其间洒着未褪青萼的槐花,半透明的嫩黄花瓣夹在饭粒间,还铺了层焯过水的槐叶,碧莹莹的蜷成小舟模样。
一勺入口,先尝到的是裹着柴火香味的绵密糯米,待嚼碎槐花,清甜倏然在齿间绽开,似嚼了一捧带露的春雾。而蒸透的槐叶微带韧劲,渗出些许艾草般的苦味,恰好中和了糯米的黏腻。老妪从陶瓮里舀了一勺腌渍的嫩姜芽给明夷他们佐饭,黄色的姜汁渗入饭粒,酸爽的味道激得人眉梢一跳。
好戏还没上完,明夷端着碗走到土灶旁,看见老妪舀了一勺菜籽油淋在在生铁鏊子上,见明夷走近了,连忙呼道:“姑娘快走远些,莫被油溅到了。”
明夷依言后退了几步,看见老妪揭开粘板上的湿布,上面整整齐齐码着数十个巴掌大的扁圆饼,好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老妪一边往铁鏊上下饼子,一边回答道:“糯米磨成粉,然后加水揉成团,再加上剁碎了的荠菜,用菜籽油一煎,香得很。”
锅里的粑粑已至两面金黄,边缘翘起荷叶似的卷边,焦脆处泛着油亮的纹理,中央却仍是青翠欲滴的荠菜色,明夷吸了吸鼻子,竖起大拇指道:“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