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北地,落日似血,孤城深闭。姬暮野站在信玉城头,望着远处苍头山的方向,暮色之中,雪山泛出淡淡的青灰色,如埋久了的剑,竖直着指向一线火燃的天空,风里沾满了今冬第一一场雪的腥味儿,微微发凉,刺得人喉管发疼。
离奴恭恭敬敬捧着药匣子走上前,“将军,该换药了。”
“来。”姬暮野对他一点头,屏退旁人,入进内室,解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他身子燥,屋里待得有些薄汗,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几月前的箭伤早就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离奴揭开药匣的盖子,里头空空如也,少年副将的手就在空药匣边上忙活着,姬暮野盯着跳动的烛火,两人全程无话。
他仍然对外称病,连军中将士也大多不知实情,唯独陆寻芳、姬策和身边的几个亲兵知道这事,剩下的,恐怕连北地王陆玉晓也蒙在鼓里。
有人在外头敲了三下门,姬暮野系好衣带,示意离奴将药匣关严实,沉声道,“进来。”
深冬季节,北风在窗外凄厉地嚎叫,有人骤然推门,牛油烛晃得厉害。
是姬策,他掀帘进来,将一个雪竹筒掷在桌子上,他抽高的身条在那张黄纸上投下刀锋似的影。
姬暮野默不作声地拆,姬策坐到他桌边给自己倒酒喝。
“谁的?”
姬暮野这时候已经将信纸抽出来,捋着凝霜贡纸边缘,“你要看?”
“没兴趣。”姬策哼了一声,“你帐里这么些来来去去,无非战报军情。今天来了个京里的信使,左右不过是京中那个姓陆的。”
他透过影子瞥一眼纸上墨字,“字儿不错,可惜人黑了心,跟他老子姐姐一样。”
但其实纸上的字非常简单,只要扫一眼便看完,一手俊逸流畅的行书,只写了两个字。姬暮野百无聊赖地将那张信纸叠成个方胜,塞进护臂夹层:“终归是北地人,跟咱们都是一条心。”
“好个北地出去的!”姬策重重放了酒杯,惊得案头笔架乱颤,“如今在京城做他的文安侯,逍遥快活,不过是明德帝座前一条狗,我看他狗都不如!狗还得几块骨头,他只得个有毒的文玩,还得三叩九拜,感恩戴德。”
说起陆家人,他的嘴就不是一般毒。他抓起案上冷酒又灌了一口,眼锋如刀,“你当他这两个字是念旧?不是探我们虚实就谢天谢地了!”
夜风撞开窗棂,卷进几片残雪。姬暮野瞧着姬策,半晌无话——一年半前他进京,同姬策一模一样,但如今他已知晓陆寻英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如同知晓春亭晚时,他衣袂间冷玉的温度。
“他不会如此。”但他没什么不能信任姬策的,于是言简意赅地向他解释。姬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他,“自打上回从京里回来,你就奇怪的紧,为他开脱些什么?”
“策哥,是身不由己罢了。你果真觉得,当年事只与陆家有关,跟旁人没半分关系?”
他话没说死,但意思到了。姬策瞪他半天败下阵来,冷哼一声摆摆手,换种方式攻击陆寻英,“……随你的便。离那小子远点,他小时候不务正业。”
姬暮野趁胜追击,转开话题,“策哥,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到底什么事?不单是为了送封信吧。”
姬策沉吟道,“我麾下细作今早跟我报了件事儿。”
姬暮野抬起头来盯着他,姬策将手指点在他桌上铺开的地图上,指节就压在附佘的王都可丽蓝,“女相江玉柔病重垂危,如今贺兰明珠并其义女贺兰琼林,都在可丽蓝向马神祈福。”
“尼楚赫呢?”
“她没回去,就驻在白云浮水,应当是被你钓上来了。”
“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日报的,不过只是孤信,不敢信实,我在等其他细作再报,就没第一时间跟你说。”
“如今看来,多半是真。”姬暮野道,“附佘五部,向来不和。全靠贺兰明珠军势压人,再以江玉柔居中调和,如今她病重,纳穆部等必蠢蠢欲动。正因如此,尼楚赫才急于立功,她要在贺兰明珠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附佘也必须要越过苍头山,拿下北地才能站稳脚跟。”
姬策笑笑,“那她们粮草撑不过半月。”
“再等等就内乱。”姬暮野把玩着桌上虎符,“如今女相重病,没人敢轻易离开可丽蓝城一步,尼楚赫等不到援军,粮草将尽,她坐不住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