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地看着何汐,似乎要从对方沉默如水的瞳孔中挖出点什么,半晌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你可以在听了之后再决定是否打这个电话。”
江延回身,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了指身后的废弃已久的福利院,“根据我所查到的,这家福利院的产权,现在属于和你关系密切的那位E巡察长。我想他一定对钟院长和福利院有非常深的感情,才会买下这样一处废旧的房子用来闲置着,但是直到现在,他还心甘情愿地效忠于基地总部的那位指挥长,我想如果他今天也在场,心情应该非常复杂吧。”
何汐垂下的眼睫一颤,那句话在腹中酝酿许久,终于带着梗塞说出口:“……钟老师是被……”
“不,”谁知江延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泼脏水,坦荡道,“总部的人没有动手——钟院长是自杀的。”
何汐瞳孔深处蓦然战栗一下,袖口中的指节攥得变了色,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沙哑,脱口而出:“什么?”
江延道:“这点我可以肯定。地点就在福利院的办公室,我让人将钟院长的遗体火化后,埋葬在了二号基地外的公墓里——”他顿了顿,“你想去扫扫墓吗?我带你去,毕竟为了掩人耳目,墓碑上只是写了一个其他的名字,你去了会找不到。”
“为什么……”何汐抬眼看向他,极力压着声音中的颤抖,“因为什么。”
江延似乎很无奈,苦笑一声:“这个嘛……你也不是想不到。像基地指挥长这种人,总是有些放不下的形象包袱,就像撒一个谎需要用无数谎来圆一样,做了一件错事,也需要无数件其他的错事来遮掩,好保全他指挥长的一世英名。”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同时,何汐不可控制地笑了,他将脸别向一边,竭力把颤抖的呼吸稳住了,才点头道:“我知道了……请继续说吧。”
“继续?”江延无可奈何,“你还要我说什么?指挥长毕竟是我的上级,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吧,何汐。”
何汐冷哼一声,半晌,问道:“那些孩子呢?”
不出他所料,江延道:“是我把他们带走的,人这些年就在二号基地,都过得很好。你知道,有些事情知情就是有罪,钟院长不在了,把他们留在这里,我当然是难以放心的。”
何汐冷冷一笑,又看向远处的程幼薇:“所以呢?你们是在宋老师出事之后联系上的?”
程幼薇无谓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爸爸虽然不让我参加你们的事情,但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得并不比你们少,”她嘲讽地勾起嘴角,“我原本以为你能拦下他的,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只身去了基地总部——何汐,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时为什么没拦住他?”
大概是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何汐觉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钟月白一家团聚,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
那时钟月白还在一所学校里当老师,也还没有和宋鸿慈离婚,但一家三口聚到一起的机会依旧不多,程幼薇似乎总是忙于学业,住校很少归家,宋鸿慈很牵挂她,平时那么讲究以身作则的人,在课堂上会毫不客气地挂掉所有来电——除了程幼薇的。
何汐印象里,大概有两三次,宋鸿慈在黑板上讲解例题时电话突然响起,他本准备挂掉继续讲,可瞅了一眼来电信息后,就赶忙让同学们自习,自己步伐匆匆走到教室外,刚出门就迫不接待接起电话,何汐乃至全班同学都能听隐约清他叮嘱那个名叫“钟微”的女儿多喝热水、不要熬夜,有一次甚至听清他给女儿打了多少生活费。
宋鸿慈一直是这么个絮叨的人,絮叨得有点啰嗦,还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全班听墙根也浑然不觉,等下了课有学生笑着跟他说,宋老师,给师妹那么多生活费,也给我们分点呗,宋鸿慈那时还满脸震惊,捂住自己的电话,问他怎么知道的,后来这事成了全学院妥妥的笑话。
后来离婚的时候,程幼薇已经毕业独立了,她一贯对父母的决定不予置喙,一家三口各自搬离了原来那套老破小的公寓,后来这公寓就成了何汐偶尔的落脚点——他带着十六岁的盛濯到那里开过几次小灶。
不过都已经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何汐与程幼薇相对默然片刻,何汐道:“是宋老师一定要去,实验到了关键阶段,我脱不开身。我让他不要着急,等有了实际研究成果再去基地不迟,他说他等不了了,他想试试。”
程幼薇哑然笑了,“试试?原来他觉得他的命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就去送死……”
她说到一半,声音竟也有些发哽,止住了话音,良久冷笑一声,再也不发一言。
江延微笑着叹了口气,声音仍旧慢条斯理从容不迫:“总而言之,何汐,现在我们已经算是摊牌了——孟毓白不仅害死了宋教授,他企图要挟钟院长保守秘密的举动,也间接导致了钟院长的去世。”
他看着何汐,“事情已经很明晰了,到了这一步,如果你还想要打电话检举我,那么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他放慢了语速,“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被你检举的,‘Prof. H’。”